我从天堂回来(9)

想到这里,原本像棉花一样洁白的视野突然又变成一片漆黑了,我终于回到了暴风雪肆虐的茫茫雪原之中,我终于醒了过来,所面对的还是令人恐惧的残酷现实。

醒过来之后,我开始不断地活动因没有血液流动而变得麻木的手指,我咬紧牙关向我的手指灌输我的意志,经过不停的努力,手指终于开始恢复知觉了。手指之后是手掌,我像生平第一次戴棒球手套的少年一样向手掌注入力气,一会儿后,终于使整个手掌恢复了运动能力。紧接着我又试着伸开双臂,我又成功了!我终于钻出覆盖在我身上的积雪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爬进英泽的雪坑中,抱紧他的身体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晚上,我们依然没有获救。那天山上浓雾密布,我连身边的英泽都无法辨认,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手摸索。在浓雾中,我和英泽像穿墙的鬼魂似的来回出没,累了我们就坐在那里看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对方发呆。到了晚上,我们又挖了一个雪坑露营。

找到5号营地是在天气转好的第二天,那天,刚从托木尔西坡回来的我突然看到斜坡下来回走动的一群俄罗斯人,再仔细一看,他们正在出入一个雪洞。我兴奋得忘记了一切痛苦,向那边大喊了一声:“嗨!”

俄罗斯人像知道我们遇上了麻烦似的,急忙跑了过来。当他们想扶着我走路的时候,我向他们表示了感谢,并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5号营地有一位来自德国的医生,那位医生说想看看我的手脚,于是我脱下手套,将冻得发青的手指露了出来。在登顶之前,我在薄手套上面加戴了一幅厚厚的外手套,可就在登顶的那天,我发现英泽遗失了手套,我便把我的外手套让给了他。自那以后,我的手就一直在经受着严寒的考验,现在人到了营地,手的后遗症也接踵而至。看完我的手后,医生又紧接着看我的脚。脚的情况好像更严重,袜子已经与皮肤冻到一起了,根本无法脱下来,后来,一位俄罗斯的女登山家用她的胳肢窝夹起我的双脚暖和了很长一段时间,袜子才慢慢化开。脱下袜子之后,从皮肤里面开始冻得发黑溃烂的十个脚趾便暴露在我们眼前。

“啊,冻成这样需要截趾的!”

看着脚趾,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边德国医生已经开始给我打针了,手指、脚趾、大腿两侧、上下齿龈……总共打了20多针,伴随着口腔肿痛和手脚麻木,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现在来回想那一次的经历,托木尔实在是给了我太多终生难忘的场面。

离开5号营地下山之前,我叫英泽做一件事情:“你把存放在冰缝中避风平台上的防潮垫和睡袋找回来吧。”

走出5号营地雪洞的英泽没过片刻就回来了,原来他没在5号营地旁边发现我们那天修筑的避风平台。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只有你经过之后才会发现机会原来离你很近。

下山之前,车约翰和崔五顺来到了5号营地。可能是提前获悉了我的状态,他们俩都是一副担心又喜悦参半的表情。看到他们,我禁不住瞪大眼睛喊了一句:“喂,带烟了没有?”

从5号营地到3号营地这一段路,我和俄罗斯登山家组成一对,用登山绳将两个人绑到一起,艰辛地走了下来。十分关心我手脚伤势的俄罗斯登山家为了照顾我,在奇陡的下坡路上总是率先走在前方。其实,这对身体状态并不好的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只要我一脚踩空,我和他都会急速地跌向坡下。

到了3号营地后,我被担架抬到了2号营地,当我们从空气稀薄、刮着寒风的峰顶走到地面时,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在享受重生的快乐、体会“人生最大的礼物就是生命”的瞬间,心中还会升起一种成就感。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快乐和自豪感,但在这些快乐和自豪感中,我内心还是隐隐感到不安,我的脚趾怎么办呢?

从托木尔归国已过了大约半个月了,到底截不截掉脚趾,我还是没有做出决定。让人感到稍许安慰的是,我的手指恢复得很好,如果连手指也要截指的话,那会给英泽带来多大的心理负担啊。现在,我的个脚趾上有一条线,那是一条区分肉色的健康部位和黑色的死亡部位的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