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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法学院入学考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在我参加这个考试之前,我仅仅是一个普通学校毕业的、成绩平平的美国中西部女孩。虽然我父母很重视教育,但总是受到种种客观条件限制。父母期望我好好学习,我也确实一直坚持学习,虽然没有那么努力。我父母只能供我上公立学校——当你父母开的是二手福特车,他们必然没有多余的钱供你交私立学校的学费(哪怕我们所住的小镇上就有一所私立学校)。当我准备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家不像其他家庭那样,对近处、远处的大学都仔细研究,寻找最适合的大学,以利于子女健康、全面、充分地发展,这些在我们家完全没有必要,所以我的信箱不会堆满那些文科学院乱七八糟的宣传单。这不是我们家的风格。我们家人顶多会问:“你到底想上什么样的学校呢?你可不要告诉我们什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科罗拉多,真是疯了!我们的意思是在我们住的威斯康星州有没有本地人上学会便宜点的学校?”

我父母的收入和我们镇上绝大多数父母一样,只能供我读公立大学。所以我们镇上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外,其他孩子注定要在公立学校再待四年。我读高中时就梦想有一天能从这里挣脱出去,不要再吃过季的鱼肉、喝杂牌的可乐。我的梦想是能到真正的伊甸园,那里有威斯康星大学的主校区——麦迪逊,离这儿99英里。我要敢于冒险、敢于尝试,99英里路程兴许会让我收获不菲。尤其当你的父母正处于离婚的边缘,这时候正是摆脱这些琐事纠缠的好机会。

读高中时,我课余时间在一家必胜客做服务生,每周工作三到四个晚上,给那些大腹便便的人供应碳酸食品,小心翼翼地攒足我的大学学费。每多卖出一篮面包棒,我就可以多挣几美分的小费,所以我总是竭尽所能地向顾客推销面包。每天晚上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后,我会兴奋地跳到床上,把围裙口袋里的钱统统倒在床上,开始满足地数这些漂亮的美钞和成堆的零钱。

我和好友丽雅同时申请麦迪逊的威斯康星大学,并且都被录取了,令人兴奋的是我们恰好是室友呢。几个月后,她和我的前任男友同居了。我早在一年前已经对前男友毫无好感了,我们甚至无法愉快地相处。可以想象,这样的室友关系真是一场灾难。我和丽雅的情谊也随风而去了。大学意味着长时期脱离父母的自由和充分体验生活的机会(例如,喝大杯大杯的啤酒,逃一节又一节的课)。我不再参加乡间别墅宴会,不再参加足球赛,不再装模作样地在学生会大抽雪茄了,我开始好好上课、用心学习,赢得尊重,但我从不写信告诉家人分数。我的时间分为学习、聚会和工作三大块。

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学毕业后做什么。威斯康星大学是一所规模庞大的州立大学,有40,000名在校生。在这933英亩的校园里,你可不能指望哪天职业咨询师会撞上你,然后对你悉心指导。当然你要想找职业咨询师,还是能把他们挖出来的,否则他们会一直安静地生活在校园里,直到你毕业。

电影里的画面通常是这样的,当你拿到大学文凭之后,马上就会进入一个专业领域,诸如市场营销、银行业、人力资源或者医药代表之类的。你在独立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办公室里有布告栏、文件柜等,总之让你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直到今天,我仍然在想为什么在我读大学的四年期间,没有一个人(职业咨询师、教授或者是父母也好)告诉过我:“听着,小姐,毕业后你就得自己去找工作了,自己去挣房租钱,还学生贷款,两美元的畅饮派对不会永无止境。”也许,他们认为这种事情是不言自明的,但是他们错了。

厚信封和薄信封(2)

大学毕业典礼上,我没有兴奋得晕了头。因为我知道毕业证书拿到手后,意味着真正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拥有心理学和哲学的双学士学位,但这两种专业都不是实践性、市场化的专业。我突然意识到,我不知道未来之路该怎么走。可是账单还要继续付。不久我就会陷入饥饿,吃碗拉面也是要钱的呀。这儿还有一封信,学校希望我六个月后开始偿还学生贷款,难道他们不知道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我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来到大学就业服务中心,接待我的是一位叫多勒斯的咨询员,她身穿紫色纱质外衣,佩戴沉甸甸的绿松石项链。多勒斯问了我诸如“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降落伞”之类的问题,以测试我对理想工作环境的期待和我的个人交往类型。她还让我做一个迈尔斯-布里格斯性格测试,宣布我是“INTJ类型”。这是什么意思?她解释说,我适合在模式化的环境下生存,充分发挥我的创造性和想象力,我会把工作做得很好。世界是向我敞开的,她希望我认真考虑所有可能。我在哪儿工作最快乐?我喜欢旧金山的气候吗?我考虑过境外工作或者旅游吗?我是喜欢熙熙攘攘的大城市生活,还是喜欢宁静的小城镇生活?我是喜欢大公司的按部就班,还是喜欢小企业的不拘一格?我想过自己创业吗?

这些都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虽然不太贴近实际。我住在麦迪逊,我的男朋友乔也住在麦迪逊。我们谁也没有多余的钱搬出这里,虽然我们都很想这样做。我需要马上找份工作,我不可能花几个月的时间去探究我的性格属性,以决定哪种类型的工作适合我。所有这些信息看起来都很令多勒斯失望。有时真理伤人,可是事实伤我更深,麦迪逊是个大学城,没有工作的高知分子泛滥成灾——拥有硕士学历或博士学历在酒吧做服务生的人比比皆是。

作为权宜之计,我在当地一家非营利机构找到了一份填信封的工作,每小时8美元(这份工作既没有给我个人办公空间,也没有给我专用文件柜),我只是觉得我适合这份工作。折纸、折纸、塞信、封口。成为口腔外科大夫如何?不,我真不喜欢嘴巴。折纸、折纸、塞信、封口。宇航员?嗯,起码得懂得一些自然科学吧,我的化学101才勉强通过。折纸、折纸、塞信、封口。保险调节器?噢,拜托。折纸、折纸、塞信、封口。哲学家?我倒是能胜任,但我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哲学体现在纸中……折纸、折纸、塞信、封口。法学院?也许我应该去法学院。这是个不坏的主意,拥有法律学位,兴许我还能做点事情。

我喜欢辩论,做律师的念头不止一次在我脑海中闪过——实践法律的梦想深深吸引着我。不过我承认,我决心去法学院与其说是我热切地想实践法律,不如说我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了。我希望自己尽快独立、成年,我要专业、受人尊敬,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实现。我对未来职业没有任何预见。法学院看起来受人尊敬、实践性强,兴许能给我一份真正的工作——不用折信封,操作电话交换机,或者站在一堆人中间说:“嗨,我叫马莎,我是您今晚的服务生。”一份不仅有个人文件柜、布告栏,还应该有个人办公室(带窗户的)的工作,最好还有私人秘书。

“法学院会为你打开多扇门。”叔叔马克说。

“千万别去。”婶婶伊莱恩告诫我。

“如果你将来当了律师,你可以实践社会正义。”我所供职的那家非营利机构的主任这样说。

“有了法律学历,你将拥有无限机会。”坐在多勒斯后面,那位新来的职业咨询师这样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回应他们,“但是相信我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友乔说,“我们结婚吧,我会支持你攻读法律学位,当你成为一名高收入的律师时,我们可以乘火车四处旅行。”

“好啊!”我赞成这最浪漫的提议。结婚、进法学院这两件伟大的事无疑会把我们锻造成真正理性、成熟、受人尊敬的成年人。

问题是我和乔得自己负担婚礼上的花销。虽然我们的父母都很高兴听到我们的打算(他们一直觉得我们之前的未婚同居罪孽深重),而且很愿意从经济上帮助我们,但是我们都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因为我们早就明白了,如果你的父母没有能力为你支付大学学费,那么他们也不可能为你筹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