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我早早地从图书馆回来了,我在立体音响旁找鲍勃·马利的一张击打唱片,发现桌子上有瓶鲜花,然后看到乔笑逐颜开的脸。
“我找到工作了!”他大声宣布。
“我知道你会找到的——恭喜你!”之前乔干了几个月的临时工,那份工作不仅让他身心俱疲,也让我们的经济颇为吃紧,“真正的雇员了!我真为你骄傲!”我高呼,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噢,哪里,贝蒂。”他说,我跳得太用力了,差点把我们俩撞翻。“虽然比大部分临时工作多不了多少钱,但这是一次伟大的职业变迁。会有好处的,嘿,不用再乘公交上下班了。”
“你的具体头衔是什么?”我问。
“发展伙伴。”
“发展伙伴,听起来真专业!乔,真是太棒了。赶紧换衣服——我们应该出去庆祝一下。”
乔在哥伦比亚商学院找到了一份融资的工作,离我们的公寓只有两个街区。虽然收入不算太高,但是个好工作,一个正走向职业发展道路的工作。庆祝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正准备出门。
一个小时后,我们还在A大街上闲逛,我想去别致东村餐厅,这样的餐厅对于我们两个从中西部过来的穷鬼来说,平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十五分钟后,我终于找到了——外面没有显著招牌,只有一个大写字母A挂在前门。女老板从头到脚都是黑色,领着我们穿过拥挤的人群,到达后面的一条沙发桌前。座位用帷幔与其他位子隔开了,虽然只隔了大约三英寸。
既然是为乔庆祝,理所当然先看菜单,点些平时难得享受的美味,像山羊奶酪、香槟、沙拉、酸酱之类的。可是我在干什么呢?我从钱包里找出刚才保存大衣时服务员给的小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不由自主地审视小票背后的铅字。字体如此之小,以至于裸眼几乎看不见。它这样写:“餐厅对客人超过两百美元个人财物的损失不承担责任,除非有书面收据能证明它的价值;餐厅对客人超过三百美元的损失不承担责任,除非有过失或疏忽。”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有兴趣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腔调。”我断然地对乔说,他正忙着看酒水单。
“什么?”他说,还沉浸在有皮诺、赤霞珠的长长酒水单中。
“他们把丢失我们大衣的责任限制在二百美元和三百美元以内,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也没关系——大衣是无价的!”我声音提高了很多。
这时旁边座位的人朝我们方向窥视。
这件大衣在我看来就是无价之宝:它是家族祖传物,是用深棕色的皮制成,缝制得恰到好处,穿起来嘻哈帅气又有点怀旧的味道。我是读大学时从乔的衣橱里偷来的,然后向他宣布这是属于我的了。我记得乔当时告诉我,他哥哥很久以前打猎时打到一只鹿,家里人把鹿肉吃了以后,把鹿皮制成了这件大衣。他哥哥打猎得来的鹿皮做成大衣跟我没关系——我不关心打猎——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件大衣。我心安理得地穿着这件大衣,觉得自己酷极了,这可是我当时男朋友哥哥打死的鹿皮做成的。乔的家族和大部分土著美国人一样,绝不浪费猎物,这不是很引以为豪吗?
上法学院之前,我一直幻想哪天穿着这件大衣能遇到乔的哥哥。“哦,我记得这件大衣!”他开始如数家珍,把故事又讲一遍。
随着故事的展开,我知道乔不仅有一位坚韧、爱他的妈妈,会做很多炖菜,用很多番茄酱;还有一位在威斯康星小镇上担任狩猎监察助理的爸爸,他工作的一部分是记录汽车撞死鹿的数目,然后让人把动物尸体拖到镇上集中处理。我信奉的犹太教教规规定,不能吃汽车撞死的鹿肉,在乔家也不行,但是可以使用合法得来的鹿皮,因为鹿皮有很多用处,其中之一就是制作大衣。这些鹿皮说不定哪天会穿在毫无戒心的姑娘身上。
我跟乔说这件大衣是不可替代的,我并没有说谎话。对这样一件家族祖传物的丢失竟然不承担责任,我的法律思维该怎么发挥作用呢?显然这张小票背后的告示是胡说八道,我不能放任不管。我喝了皮诺(酒单上最便宜的酒),变得有恃无恐了,我向乔狂言,我要求服务员马上把大衣还给我。
乔望着我,提议我们开始用餐,并且把鸡块放在中间。“吃你的烤虾吧,还有芒果-罗望子酱,快尝尝,我们好好庆祝一下!下个月,我们也许就可以经常吃得起这样的大餐了。”乔把一叉食物硬塞到我嘴里,让我闭嘴。
“嗯,但是……很不公平啊,真好吃,虾的味道好极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再次祝贺你找到新工作,亲爱的。我真为你骄傲。”
晚餐愉快地进行,吃完饭乔坚持他去取大衣,还留了一笔不少的小费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把我推挤出了大门。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地穿上这件漂亮、温暖的大衣,和乔挤入地铁的人流中。到了学校后,我敢说我是哥伦比亚大学唯一一个穿马路轧死动物做成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