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病症4

“你为什么不给他催眠呢?”这个问题我问得很傻,我像所有对心理学一窍不通的人那样,以为什么事都能靠催眠就可以解决。

周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说:“难道你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可以被催眠的吗?能被催眠的只是少数,而能深度被催眠的更是少数。卓一凡不属于能被催眠的那一类。”

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但是我总想说点儿什么以显示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了想,说:“他这个时候不能被催眠,不等于他永远不能被催眠,说不定有个时间里他就能被催眠。”

周杨笑了,说:“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可是我试过很多次了,对卓一凡来说,一次都没成功。当然,跟他接触了这么久,他的心理我多少掌握一些,比如他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病,他的药要怎么吃,他心里有哪些结解不开……”

“好吧,你说说他心里有哪些结解不开,我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他解了。我知道他妈妈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周杨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个记事本,说:“我给你说几件关于他的重要的事。”

“你也有记事本啊?像卓一凡这样的病人,你还要看记事本才能知道他都发生了什么?”我的话里有微微的酸酸的意味,在他起身拿记事本的时候我就为卓一凡难过了。这个医生,为他医了六年,却不能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周杨看了看我,又把笔记本放了回去,说:“我有很多病人,拿笔记本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所说的都是事实,都是关于卓一凡的事实,而不是把别人的事放在了卓一凡身上。”周杨有些激动,看着我,说,“你喜欢他吧?”

“开什么玩笑?我是医生他是病人,仅此而已。”

周杨笑笑,说:“冷艳?你叫冷艳对不对?”

我点头说是的。

周杨扬起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你不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或者说你的资格还不够。你有过很多男人,但是你未必真的爱过。你不跟你的父母住在一起。你有朋友,可是你们不会说知心话。你喜欢钱,或者说你很现实,但是真要做件不切实际的事,也是固执得吓人。”

周杨说完,有些得意地看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却表现出一脸的不屑。

不过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小伎俩,再说,就周杨刚刚说我的那话,随便放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身上都是正确的,我就是大多数中的一个,不,是绝大多数中的一个。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卓一凡的情况。”跟周杨还没说几句话,就觉得分外熟悉了,似乎我这样在他面前提各种各样无理的要求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果然还是个大多数女人中的一个,容易无理由地在男人面前提要求,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周杨又坐了下来,开始慢慢地讲卓一凡。

“大一那年他妈妈的事是导火索。之后他有轻度抑郁。抑郁有两个原因,一是想不到自己的妈妈会做那样的事,二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爸爸。他只要回到家,看到爸爸妈妈跟平常一样的生活着,他就痛苦万分。是隐瞒还是告知,这样的矛盾整日在他的心里,最后堆积成了一座山。后来我劝他告诉他爸爸,他整整挣扎了一年,最后才告诉他爸爸。可是就在他告诉他爸爸的时候,新的情况发生了,他并没有因为说出了秘密心里感到轻松,病情反而加重了。原来他爸爸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当做不知道一样继续这样生活。他开始觉得爸爸是虚伪的,可是为什么虚伪,怎么做到虚伪的,他想不明白。他也不能理解,爸爸为什么能容忍妈妈,还一直住在一起。”

我握着周杨递给我的杯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事,多么平常。虚伪,有那么难以理解吗?卓一凡,他偏偏不懂。

周杨接着说:“他爸妈至今都没有离婚,我曾经找他们谈过,他们说感情很好,从没考虑过离婚。他爸爸说,人总是会犯错的,没有错误的人是不真实的。然后我就试着去说服一凡,让他理解他爸妈的这种感情。后来他说他理解了,但是实际上到底理解没有,我摸不透。他爸爸那件事之后他又病了一年,一年后他已经有了渐渐好转的迹象。就是这个时候,他恋爱了。当然,是我猜的,我猜他恋爱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跑到我这里,那天下着雨,他没有打伞,浑身都湿了。他说他本来是打了伞的,他去接那个女孩,然后看见那女孩跟另外一个男生在雨地里拥抱接吻,他忽然浑身难受,就跑来我这里了。那天他说了好多的话,听起来像是讲他跟那女孩的故事,可是又不像。后来我才明白,他有了轻微的臆想症,这是由于他长期的抑郁和自闭引起的。那个女孩从来没跟他说过话,更没一起做过什么,可是他却真切地记得他们聊天看电影拥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