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之邦》 风雨操场(5)

吴心低头对他说:“我找那个重庆回来的老师。”

老头警惕地看他一眼,“搞调查?王老师真是个好人,娃娃们都亲近他”。

吴心忙解释说:“老人家,不是,我是想跟他说几句话。学校就他一个老师?”

老头点点头,“嗯。你是哪里的?”

吴心说:“重庆。”

老头从里面搬一个跛脚的凳子,说:“坐吧,城里人。一会儿下课,你等等吧。”

吴心于是坐下,跟老头闲聊。老头说:“我是村里的五保户,给学校打打钟,守守院子,也给王老师煮煮饭。这里就是王老师住的地方,他身体不好,晚上起夜多,上厕所要走到那边。”吴心跟老头指的方向看到远处用苞谷杆搭成的两个椎形棚,可能一边是男一边是女。老头又说,“王老师也是城里人,爱干净。我说给他在屋后挖个茅坑,免得他夜里跑那么远,他说不卫生。”

坐了一会儿,老头拧一把小锤慢吞吞地走到屋檐下的钟前,举起来“当当当”地敲了几下。坝子里顿时跑满了喧闹的孩子们,他们大都衣衫褴褛,光着脚丫,脸上写满真实的快乐。

吴心见过王老师,两个人站在屋檐下聊起来。孩子们见到城里人,都像进了动物园,围在旁边看着他们。有胆子大点的学生上前来问:“他是我们的新老师吗?”

老头冲他们瞪眼,赶他们走,嘴里说:“你们哪来这么年轻的新老师?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孩子们朝他扮鬼脸儿,然后“哄”地跑开,还痴痴地待在坝子里远远地望着吴心。

老头背着手踱到钟下面,“当当当”地敲了几下,孩子们打闹着跑进教室,但还是挤在门口,探出头来看他们。

王老师听了吴心的来意,说:“我是发配到这里来的,几年了从来没离开过这个破庙子,所以外面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吴心淡淡地笑道:“没关系,我也只是顺便来看看。你在这样的环境里教孩子们,也很不容易。”

王老师说:“起初觉得挺冤的。现在也离不开这里了,因为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还好,这里的人基本上还算淳朴,久而久之可能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了。”

吴心问:“你重庆的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都在那场运动里整死了。”王老师惨淡地摇摇头,“我也不想什么平反,在这大山里,也没人管你是什么臭老九,他们比城里人更懂得尊重人。好了,我该去上课了,有兴趣旁听一下。”

吴心爽快地答应了王老师的邀请,跟他进到教室里。教室往天上看很高,梁和柱都像患了巨人症,也好像随时可能倒下来,而地上挤满了破破烂烂的木板课桌和石板课桌,孩子们坐在石墩和砖头上,东倒西歪地挤满了一地。教室的黑板是一块刷了黑色油漆的木板,摇摇欲坠地悬在屋梁下,讲台的土坯已经被踩塌了一大半,跟坑坑洼洼的地面融为一体。几个孩子共用一本教科书,好几位同桌为桌面上的双边问题用胳膊肘互相攻击。吴心在最后一个角落找到位置坐下,又引来满教室的“回头率”。

4

尽管没有找到兰兰的任何消息,吴心的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因为他有了一个更长远更明确的目标。因此,他回到重庆,父母问起这几天的行踪,他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跟以前的同学出去放了几天风,然后就装疯卖傻笑而不答。父母也不继续深究。

吴子渝和吴子庆因为在单位分了公房,先后搬出石板坡。之后吴子洞也分了新房,全家在那年暑假搬了出去。只剩下吴子新一家三口跟祖父、祖母住在石板坡老屋。吴心在搬家的前夜,和祖父为期一个月零七天的冷战终于宣告结束。

那天晚上,祖父主动叫吴心到吊脚楼上说说话。吴心先是有些诧异,接着感到很愧疚,自己居然这么长时间没有勇气主动找祖父缓和一下气氛,还要轮到祖父向自己先开口。因此,他走到祖父面前就说:“爷爷,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不继续生我的气就好。你们一个个住新房去了,就不会再要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了。以后,只要你还认我这个老头就行。”

“爷爷,你怎么这样想呢?其实,我也不想搬走,我在这里长大,真舍不得。”

“我知道你是个念旧的人,不像你那几个叔叔和弟妹。”祖父让吴心在身边坐下,“不过呢,这吊脚楼再好,也不如高楼大厦电灯电话,有什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