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洞把衣袋里的大字报摸出来递给明月,明月展开一看,脸色一阵阵发白。她惊讶地望着吴子洞,紧张地问:“你们要斗他?”
吴子洞沉着脸,划根火柴把大字报烧了,没说话。
明月说:“牛峰跟我没啥深交,只是他父亲曾经帮过我爸,我有机会到铁路局工作也是他父亲帮的忙。但据我所知,他父亲为人正派,他也不像坏人。”
吴子洞说:“你搞了这么多年,还那么幼稚!要批斗谁,哪个管你是不是坏人?”
明月低下头,想了一想,“也是。看你现在这么横,你几个兄弟这么横,说不定哪天也会被揪出去整”。
吴子洞示意她小点声,又说:“今晚我们去一趟牛家吧。给他报个信,也算积德。”明月点点头。
吴子洞和明月摸黑敲开牛峰家门的时候,开门的吕淑珍吓了一大跳,她早就见过吴子洞在台上批斗时的狠劲。
“你们找谁?”吕淑珍紧张地问。
“牛峰牛校长。”明月说。
“他,他不在。”吕淑珍很谨慎。
“嫂子,我们不是来办公事的。”吴子洞和气地说。
“嫂子,我姓明,叫明月。跟牛校长是多年的老朋友。”明月的话让吕淑珍放松了戒备,把他们让进屋。
牛峰是典型的北方大汉,四十来岁,比吴子洞高出半个头,说话也很宏亮。他当时正在备课,看见妻子带进来两个人,心里也紧了一下。但他很快认出了明月,于是从书桌后大步走出来,握着她的手,爽朗地说:“明月,几时照到我这牛棚来了?”
他这一幽默,大家哈哈一笑,都放松了许多。于是在书房落座,上茶。
“早听说明月嫁了一员干将,今天见到,果然不凡。”牛峰恭维吴子洞。
吴子洞勉强笑笑,说:“牛校长,说得我脸红了。”
“唉,不要叫牛校长。”牛峰打趣道,“小吕叫我牛郎,明月以前叫我牛哥,你就叫我老牛吧。”
大家又笑起来。
吴子洞说:“没想到牛校长这样风趣。佩服,佩服。这个年头,真风趣的人可不多了。”
“我这样子也许更像猴,可偏偏姓了不苟言笑的牛。”牛峰说,“我在这牛棚里,常年不见月光,今天明月出现了,一定是有什么事?说吧,明月,你总让我思故乡呵!”
明月说:“也没有太大的事。子洞,你给牛哥说吧。”
吴子洞压低声音道:“我今天看到大字报,是针对牛校长的……”
“啊,大字报?”吕叔珍失声叫道。
“哈哈,你不沾腥,可腥要沾你呀。”牛峰平静地说,“那明天,子洞就要给我开洞了?”
“我也不想。所以和明月来通知一声,多注意些。也许明天还不会动手。”吴子洞把烧大字报的事省去没说。
“哦,真是谢谢你们了。你们看老牛该怎么办?”吕淑珍焦急地问。
吴子洞说:“牛校长应该比我更老道。我们来说一声,没别的意思。我们走吧,明月。”
牛峰站起身,一手拉着吴子洞,一手拉着明月,感激地说:“谢谢两位冒险相告。以后有机会,一定答谢。老牛能拉就拉,能驮就驮。”
第二天,吴子洞担心有人察觉牛峰的大字报出了纰漏,结果没人问起。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整天找批斗对象的人发现牛峰成为漏网之鱼的时候,牛峰早就主动辞去了校长职务,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放到长寿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去了。
吴子洞不得不感佩牛峰的老道和气魄。经过八九年腥风血雨的武斗与批斗,在一片闹轰轰的气氛里,整过不少人,也被不少人整过,加上子善惨死,牛峰下放,吴子洞越来越感到迷茫,不知对错,不辨是非,更不知该何去何从。
牛峰下放不到半个月,吴子洞也申请下放到长寿农场。临行那天,阴雨漫天,祖父送他到院子外面,只说了一句:“送你六个字:少说话,多做事。”
7
砸死子善的大块头后来被判了刑,押到新疆劳改去了。那个“东风东派”自那一役以后,也不大出来活动,没几个月就自然解散了。吴心和他的“弟弟党”也再没什么联系,党徒们挨不到两个月,也各走各的路,各玩各的游戏。
吴心回到学校,整个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只是机械地上学和放学,百无聊奈地读书,学校或班上的集体活动也懒得参加。大伟和王二还是跟他形影不离,除了他每天放学到去接兰兰的时候。
那两年,每天放学到兰兰的学校门口去等她放学,是吴心当时最快乐的事情。从兰兰的学校到她家要走过两条大街,钻过五条小巷。兰兰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在大街上总是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过。到他上初三,兰兰上初一的时候,他们就一前一后地从大街上走过,等钻进小巷道,兰兰才停下来等他牵着手慢慢地往前走。
一次他问兰兰:“为啥不跟我拉着手走了?”
兰兰红着脸说:“人家不好意思嘛!”走了一段,兰兰又说:“以后你在学校等我,不准在门口,要在大门右边第三棵大树后面。”
“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