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之邦》 嘉陵江上(8)

用这笔钱,家里又盖了两间茅草棚,为秉富娶回一个高大壮实的媳妇。父母准备再为吴老四娶媳妇的时候,吴老四笑着对他们说:“我已经有相好了。”

又过了一年半载,吴老四虽然还不到十九岁,已经成了放筏的老手,周老头放心地把他安排到头筏,有时甚至到后面来指挥整个木筏队过滩。

那年打谷前最后一次放筏前夜,周老头忽然病了,卧床不起,他和其他同伴都建议推迟走这一趟,吴老四坚持要自己来试一试,周老头虽然相信他的能力,但他还是担心,“年轻人犟性。这个季节难免不遇到偏东雨,江上再涨水的话,不出事都难”。

吴老四很固执,“我才看了天色,这两天都不可能有雨。师父你放一万个心,我保证把这趟走得漂漂亮亮的”。

见吴老四拍了胸脯,其他几个同伴也跟着有了信心。周老头勉强不过,只好由他们去了。只是在他们临走时又再三叮嘱:“万一遇到偏东雨,赶紧找滩边歇了。万一有啥不对,保住小命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晚上回到家正要睡觉,秉富神色紧张地找到吴老四,急切地说:“兄弟,帮帮我!”

吴老四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问他:“你说些什么,二哥?”

秉富浑身哆哆嗦嗦“支吾”了半天,才说:“爸妈老催着要抱孙子,可我这副身子骨哪能行呵?他们把你嫂子催紧了,你嫂子就拿我出气。你看她人高马大的,我就险些让她塞尿桶里闷死……”

吴老四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秉富又撩开汗衫,只见干巴巴的身子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二哥,平时不是看着你们挺好的吗?”吴老四纳闷地问。

“唉,那都是装给你们看的呀。”秉富暂时平息了哆嗦。“你想想看,我一个大男人,因为身子有病,不能挣钱养家,还要家里来养活。又没本事让屋里的女人满意,生不出一男半女,你说我还活着有啥意思?”

吴老四望着二哥满是泪痕的苍白的脸,一阵心酸。他动情地握着秉富的只剩骨头的肩膀,说:“二哥,跟我放木筏吧。”

秉富百感交集地看了吴老四半天,问:“我行吗?”

“行!有我罩着你。”吴老四心里也清楚,秉富在筏上只能是累赘。“证明给别人看,你也是爷们,可以挣钱。挣了钱在合州给她买点小玩意儿,女人就喜欢那些。”

“明早就走吗?”秉富显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激动。

次日一早,吴老四就带秉富上了木筏,也没敢跟家里其他人打招呼。同伴虽然不太高兴吴老四带个累赘,但因为他申明秉富的工钱由他自己给,同时也只安排他在二排做个帮手。大家也都不说什么,还是顺顺当当地出发。

到了泥溪嘴,远远地就看见珍撑一把红油纸伞等在岸上。因为前几天珍与吴老四约好这次搭木筏去合州买些礼物,回来就去拜会双方父母,准备谈婚论嫁。珍给吴老四同伴的印象很好,又给他们带了些好吃的,还许诺给他们唱歌,大家都欢迎这位特殊的女乘客。见到珍的时候,吴老四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他心里更希望有珍相伴。

在泥溪嘴稍作停留,吴老四便指挥起程。岸边洗衣服的女人因为跟他们都已稔熟,还开玩笑说:“吴老四,要下偏东雨了,小两口儿怕是要到龙王庙成亲吧!”

吴老四回道:“小心你那张老乌鸦嘴!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只好回金子沱。”岸上和筏上的人都一阵大笑。

祖父后来回想起,他们开玩笑的时候,天上的确有两只乌鸦飞过,“哇——哇——”地叫唤。

吴老四第一次指挥的木筏队很顺利地通过了石门浩,平平稳稳地飘荡在嘉陵江上。包括秉富在内的所有人都显得异常兴奋,他们大喊大叫,肆意地唱改了词走了调的山歌,喊不着调的号子。吴老四无比幸福地坐在尾筏上,学着周老头的样子,悠然地抽起了叶子烟。珍撑着红色的油纸伞,用鸟儿般清脆的嗓音为这群快乐的小伙子唱歌。

“橙子树儿橙子根,别人金鸡叫五更。

我爹走到重庆城,别人见客开城门。

问我爹爹走哪去,我爹答应买东西。

一买额子满天青,二扯丝帕遮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