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上累死累活的苦力,从没想过靠下力可以成家立业,那点血汗钱至多可以糊口。他们劳累一天,在江水里洗去一天的疲乏,就得找栖身之所和果腹的口粮。没有货上下的时候,他们也有自己的娱乐,或者混在人群里看码头上江湖艺人的表演打发时间,或者聚在一起打“幺地人”(川牌),或者玩一些小本儿的赌博。
吴老四在码头用血汗打拼了两年之后,竟然迷上了赌博。因为码头上无数苦力用事实证明他们的一句话:“这个世道,过日子靠力气不如靠运气。”他先是白天下力,晚上去赌,一年下来输赢相当。后来就干脆当起了全职赌徒,这是吴老四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他找到了比下力轻松得多的职业,而且吃的穿的也比原来有所改善,身上那件宽大的蓝布长衫终于换成了合身的青布长衫,长年的光脚板也套上一双圆口布鞋,头上还添了一顶新毡帽。
彻底改变吴老四命运的那一天终于到来。赌徒吴老四那天早上出门,居然看到一行白鹭从江面掠过,直飞上青天。他走在码头上觉得格外神清气爽,正要去“江河源”茶馆喝茶,就被另一个赌徒叫住。
“老四,快去开开眼!”那个赌徒兴奋地对他说,“昨天半夜,码头来了个湖北佬,自称‘武昌赌神’,要向重庆挑战,叫重庆有胆的就今早到‘两江楼’等他。”
吴老四跟那人上两江楼,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圆桌上坐了一圈,都是重庆有头有脸的职业赌徒。吴老四这样的码头赌棍从来没机会跟他们交手。他们刚挤进圈子里,就听有人把楼梯踏得山响上楼来,在场的人都被这声响震得心里一紧。人群散开,两个高大的保镖夹着“武昌赌神”进来,在中间的位置坐定。赌神是个抽鸦片过量的干巴老头,戴副老花眼镜,每根指头都套着一枚硕大的金戒,身上的墨绿色绸衫也镶嵌了金边,一张嘴,露出满口金牙。
赌神向众人一拱手:“重庆的高手,得罪了。”
众人都拉长脸,气呼呼地不答理。
赌神一抬手,一个保镖抖出一桌银元。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就冲着这一桌银元,重庆那些有头有脸的赌徒都心动了,恨不能每人分一堆回家去。于是争先恐后上去赌赌手气,可是骰子起落处,一个个满怀信心上去,垂头丧气下来,赌神的银元钞票增加不少。这样一圈十几个人下来,重庆的赌徒已经个个灰头土脸,那些先还不可一世的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个灰溜溜退到外围。最后轮到了重庆赌徒中数一数二的赌王。大家心想,赌王遇到赌神,应该有得一拼。哪想几轮下来,赌王已经输光了带来的银钱,一轮也没赢过。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老兄,还想一搏吗?”赌神温文尔雅地问。
“我拿我石板坡一套房产。这是房契。”赌王红了眼,从身上摸出房契颤抖抖地放到桌上。
赌神瞄了那张纸一眼,推了一堆银钱到桌子中央。
骰子在一阵狂转之后,赌王脸色变得血色全无。不等赌神开口,他就气急败坏地说:“我还有。这是我新买的幺房,还是个姑娘家。”他说着把一张照片摆到赌神面前。
赌神用眼镜上方的余光扫了一眼那张照片,把那堆银钱和房契都押在桌上。
骰子停处,赌王一口鲜血喷在桌上的银钱和那张照片上,倒在地上蹬两下腿便没了动静。
赌神伸脖子看了看赌王的尸体,淡淡地说:“没想到,没想到呵,堂堂重庆城,竟没有一个高手,还怎么在码头上混?”
众人哑然,也没心思去管赌王的尸体,他们更关心桌上那堆溅血的银钱、房契和美女的归属。
赌神再次摇头,叹口气说:“晦气!这些沾了血的东西,我也不想带回武昌。你们当中谁有本事跟我玩三把,如果赢了,这些就归他。”
“输了呢?”众赌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输了,也不难为他。就当众从我胯下钻三次,叫我三声‘爷爷’。”赌神开出他的条件。
满屋的赌徒混混居然都举起了手,甚至年纪跟赌神相仿的老赌棍也踊跃报名。赌神和保镖“哈哈”一阵怪笑。老头说:“我可不要这么多孙子!重庆人也真不知羞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