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之邦》 嘉陵江上(4)

“在江面上跑长了,就知道酒是个好东西。”周老头说。

“师父,不怕喝醉了掉江里?”一个年纪最小的怯怯地问。

“做个淹死的醉鬼,也比白做个淹死鬼强。”周老头喝得红光满面,“你们见过淹死鬼吗?”

大家在暗地里互相望了望,感觉江边的夜越发阴森,这个问题加上江水的声音让人直冒鸡皮疙瘩。沉默了一下,吴老四淡淡地说:“我见过。”

“怎么淹死的?”周老头已经灭掉马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江水和两岸轮廓上方的天泛着幽深的蓝。

吴老四继续低声说:“是我家八妹和九弟,掉井里了。我把他们从井里捞上来的时候,全身都冰一样,又冷又硬。”

暗夜里有人深深地嘘了口气,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我在江上跑了几十年,常听说打烂了船,死了多少多少人。”周老头缓缓地说,“我也只见过一个淹死鬼,趴着浮在江面上,看不到脸,泡得像青蛙一样。”

接下来,大家都不愿意说话。胡乱地裹上衣服,倒在木筏上睡去。

第二天醒来,这些壮小伙子一个个都叫唤着爬不起来,到处都被江上的雾气湿透,浑身冻僵了一般。周老头又给大家喝一轮老白干,这才爬起身来,活动两下,又生龙活虎了。

接下来的行程要平缓得多,经过云门嘴,周老头照例让大家上岸歇一歇,但因为是别人的地盘,不敢逗留太久。傍晚到了鹞子岩,又在江边找浅滩停下歇息,第二天上午就可以到合州码头。一行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照例传递酒壶,喝暖身子好睡觉。周老头望着前面高高的鹞子岩,压抑不住给小伙子们讲起钓鱼城的故事。

次日晌午,木筏终于漂抵合州城下。小伙子们第一次看到合州城,那一片在江边铺展开去的白墙青瓦,高低错落的建筑和人来人往的街道。在码头边上,有成百支木筏正在靠拢,拆卸到几艘大驳船上,准备运往重庆或别的地方。周老头找到接货的老板,让小伙子们把木材卸到船上,结了工钱,按事先说好的分给大家,然后带他们去逛逛合州城,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歇歇脚,再计议返程。

一行人住进三江客栈,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因为从来没有这样放纵地大饱口福,以致有两个家伙因为吃得太饱而难受得满屋打滚。饭后随周老头闲逛合州城,大家更是眼花缭乱,局促得不知所措。

晚上临睡前,在客栈的大通铺上,一行人开始计划返程。周老头说:“从合州回金子沱有几种走法,一是走山路回去,要一天半时间;一是坐拉纤船上水,得花钱;三是拉纤回去,还可挣一笔钱,比放趟筏子还多。”经过一番盘算,吴老四和另一个小伙子决定拉纤回去,除周老头坐船外,其他几个人都决定走山路回家。

第二天起床,周老头把吴老四和另一个决定拉纤的小伙子拉到一边,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小子,拉纤可不是好干的活儿。你们要想好,比放筏辛苦多了,免不了要脱几层皮的。”

两个年轻人有点惶惑地对望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你们还年轻,去尝尝滋味也可以,还能挣两个钱。”周老头想了一想,把手伸向他们,“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都给我,到了再给你们。”

两人疑惑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傻小子!拉纤的一般衣服都不穿,你把钱吊胯下吗?”周老头拍了拍他们的头。

两个年轻人于是交出自己身上的血汗钱,横下心去当一回纤夫。

4

那是吴老四第一次当纤夫,也是最后一次。

和老纤夫一样,一下码头,吴老四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交给船上的周老头,只穿一条短裤。老纤夫们大多只穿一条破烂不堪的短裤,有的干脆什么都不穿,赤条条套上纤绳。

旁边一个老纤夫斜眼看了看吴老四和他的同伴,喃喃道:“手爬石岩脚蹬沙,弯腰驼背把船拉。脸朝黄土背朝天,赤脚光膀心发酸。”

吴老四听不大明白,盯着前面光屁股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