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心说:“那就让他还是庙子吧。这些孩子也不用再读书,只要会磕头烧香就行了。”
老头说:“现在要等到大队那帮人来修学校,除非让这破庙塌了。”
到吴心放假准备回重庆的前夜,大队会计专程给他把几个月的工资送过来。大队会计说:“吴老师,你到村小的确做了很多事,学生也有很大起色。但陈书记还是有句话让我转告你,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向他反映,不要当着那么多群众的面讲。”
吴心反问道:“不是群众当家做主吗?”
大队会计尴尬地笑笑:“话是这么说。群众能有什么正确的意见和决定?你那样说了,问题也得不到解决,反而让我们大家都下不了台。”
吴心冷冷地说:“你们是不想下台!”
一句话呛得大队会计无话可说。
晚上,吴心在床上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烦躁得无法入睡。应该说,现实给他让了沉重的一课,也让他更能理解王老师对什么事都心灰意懒的原因了。
“吴老师,我明天跟你一起回重庆去看看。老郑已经说好帮我守学校。”王老师说。
“你准备回去落实政策?”吴心惊奇地问道。
王老师淡淡地说:“还落实什么政策?我自己清楚,活不了几年了,最近老是胸闷,腰酸背痛。”
“那你早该去重庆的医院看看。”吴心说,“我小姑在医院有很多熟人,回去我带你去看。”
“算了。”王老师叹一口气,“吴老师,你不明白,到我这个地步的人,对活着已经没多大兴趣了,我只想回去看看那些死去的。我欠他们太多了。”
吴心听了这话,也低头不语。静静的夜里,只有王老师显得沉重的呼吸声和马灯里的“”声。
第二天一早,吴心和王老师收拾好东西出门,才发现外面雾很大,而且打了霜,冻得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像刀割一样生疼。郑老头正缓缓地走过来,晨雾浸湿了他的帽子和衣服。
王老师说:“老郑,我们走了,这里就让你费心了。屋里的米和肉随便弄着吃。”
老头说:“放心。王老师,去看看病,你至少得比我这个孤老头子多活两年。”
王老师苦笑一下。
老头又对吴心说:“年轻人,还回来吗?”
吴心说:“我没说过不回来吧?”
老头一摇脑袋:“回不回来都得注意,哪儿都不是你想象的。”
山里的雾让一切都看不透彻。吴心和王老师走出学校的坝子,上了田埂,几个满头汗水和雾气的学生追上来。他们着急地问:“吴老师,你还回来吗?”
吴心愣了一下:“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没说过不来了呀!”
“我们听大人说,你今天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学生苦着脸说。
说话间,又有学生三五成群地从不同的方向朝这边跟过来。
吴心望着雾气里越聚越多的人影,大声说:“回去吧!都回去吧!”说完掉头往前走,走过两条田埂,长长的学生队伍还在后面缓缓地跟着。在雾里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吴心再次停下来,转身说:“同学们,都回去吧!我过了寒假还回来的!一定回来!回去吧,雾大天冷,别冻着了。回去吧!”说着,他又掉头往前走。直走出一里多路,才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两行泪水从自己眼里浸了出来。
11
回到重庆,吴心按惯例走访完亲戚,就待在家里写些东西,看看书和报纸。那天他在报纸副刊上看到李薛刚主编的专栏,看到他三脚猫似的漫画和两句故作深沉的配文,不由会心一笑。于是到楼下传达室拨通报社的电话,李薛刚在电话那头说:“后知青时代的知青,亏你今天打电话来,要是明天,我也请假回老家过年了。”两个人约定在一家酒楼“搓一顿”。
见了面,两人选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坐下。窗外的城市正在更新,一些旧房老房正被拆除,同时一些高楼正拔地而起,街上除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有了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