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洞很佩服牛峰这种说教的本事和观察力,于是问道:“那依你看,这样还会闹到哪一天?”
牛峰平静地说:“《红楼梦》有句词写的:‘闹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你看着吧,慢则三年五年,快则一年半载,就会有人倒台,有人当替罪羊,有人上台,有人当权得势。”
吴子洞有些诧异地望着牛峰,差点把手里的草帽掉到地上。
牛峰最后说:“子洞,记住这一天,今天是一九七四年九月九日。”
按吴子洞的意思,明月也常去牛家看看吕淑珍,叙叙家常。两个女人没有谈过什么深沉的话题,因为同是母亲,聊得更多的话题当然离不开儿女。
牛家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牛放,跟吴心同年。因为牛放长期生活在她外婆家,明月只在牛家见过一次。从面相上看,说她是个小女孩,似乎不太合适,她长得极像牛峰,只是北方大汉的脸变成了大姑娘的容貌,很难让以灵秀为美的重庆人接受。她才十三四岁,已经高过她母亲半个头。当牛放往明月面前一站,这个传统的娇小女人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半个词来夸讲眼前这个孩子,最后只是对吕淑珍说了一句:“这孩子身体真好!”吕淑珍还得意地和女儿比对一下身材,说:“是呵,放放从小就没害过什么病,长得跟他爸一样人高马大的。”
牛放明年初三,闹着要跟同学去上山下乡,吕淑珍因为牛峰下放到农场,心疼宝贝女儿再去遭罪,又拗不过她,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给她办了转学手续,弄到乡下外婆家,又可以参加农业劳动,又可以不影响学习。但事与愿违,牛放到了外婆家,既不愿意下地干活,也不愿意好好读书,竟迷上了放牛。说来也怪,村里一二十头耕牛就只有她一个人看得住,她就悠然自得地以为生产队放牛为名,骑在牛背上打发时光。身体也长得越发像条牛犊,蛮黑有劲。
吕淑珍到乡下去看女儿,问老乡:“看到牛放了吗?”
老乡就说:“看到放牛的,在坡上呢。”说完嘿嘿地笑。
吕淑珍回头才发现,这些老实巴交的老乡,竟然把女儿的名字掉了位置,那样似乎更恰当,真是哭笑不得。
牛放远远地就看见有城里人朝这边过来,就来了个恶作剧,她用鞭子一指前方,对老水牛说:“老黑,上呵!”那头老公牛眼睛红红地就冲那个人奔过去。
吕淑珍一看这架势,吓得屁滚尿流,爬到一棵大桑树上大喊:“放放,我是你妈!”
牛放把手指塞进嘴里,一声哨响,那老黑马上停下来,挑衅地望着树上惊魂未定的吕淑珍。牛放哈哈大笑着过来,把母亲从树上接下来。
吕淑珍没好气地说:“死家伙,放牛放牛,快把自己变成一头牛了。闻闻你一身的牛屎味!今天就跟我回重庆去!”
牛放“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光脚丫子在地上一阵乱蹬。
吕淑珍拗不过她,也不好坚持,只好由她继续放牛。
9
到吴心初三下半期,上山下乡的又一轮高潮掀起,城市的初中生、高中生飞蛾一样扑向农村那片广阔天地。吴心征求家里的意见,除了祖母和母亲心疼他会吃苦以外,全家一致同意他到农村去锻炼,尤其是祖父。他说只有真正在农村待过的人才知道酸甜苦辣,才知道米不是米树子上结出来的,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吴心把自己要下乡的打算跟大伟和王二说起,两个家伙都愣住了。
“老三,你是不是有病啊?现在那些上山下乡的知青都在想返城了,你还想去?”王二反应最强烈。
大伟也慢慢吞吞地说:“是呵,老三,万一去了回不来怎么办?”
“可我觉得我爷爷他们说得对,去农村吃点苦,才能体会生活的味道。”吴心说。
“吴心,生活是啥味道?”大伟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混了这么大了,真不知道生活是啥味道。”吴心茫茫然地说,“我们闹呀,跳呀,什么都没干就十五六岁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我觉得挺好,和一帮兄弟伙,在城里过得挺自在的呵。”王二往嘴里叼上一支烟,“吴心,你以前挺好玩的,现在怎么变得像个臭老九,多愁善感的?”
大伟打断他:“王二,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抽烟的吗?你怎么又抽上了?又偷你爸的烟了?”
“拿的,怎么叫偷?”王二斜他一眼,“像你和老三,烟味都没有,算啥男人?”
吴心笑道:“难怪男人都叫臭男人。不过,连上山下乡都不敢的,我很难说他是男人。老大,你说是吧?”
“我想也是。”大伟不假思索地点头。
“老大,你这猪头!你不是不想下乡的吗?”王二给了大伟后背一拳。
大伟这才恍悟上了吴心的当,于是将错就错说:“谁说不去了?我们兄弟三个,不是说到死都要一起的吗?”说着拍了拍吴心和王二的肩膀,笑起来。
“老三真的说定了要去?”王二望一眼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