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朱红梅认不全拼音字母,也从来唱不准调,尽管何平造句存在先天障碍,写作文也不会命题,学校的那口老钟还是准时地响起。
到那年冬天,王老师突然间衰老了许多,经常咳嗽不止,背也驼得厉害。他有几次发高烧,迷迷糊糊地跟吴心说:“老郑叫我到山头上去喝酒哩!”吴心看他病得不行,一面暂代了他的课,一面托人去请医生。
大队原来有个医疗站,医疗站的赤脚医生是陈文高的侄儿陈驼子。陈驼子小时候因为一场大病没得到及时医治,结果成了残疾。后来他发奋学医,才二十来岁就是村里乃至全镇有名的赤脚医生。改革开放一开始,他就不愿意再待在大队只给村里的人看病,跑到镇上租一间门市,开了一家诊所,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并且把家也搬到了镇上。凭着他的钻劲和热情,生意十分红火。
陈驼子听说村小的王老师病倒了,二话没说,关了门就往村里赶。他背上背个驼子,再背个药箱,屁股一颠一颠的走起路来却比常人还快。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陈驼子到了学校,王老师已经烧得昏睡过去,他把脉听肺之后,给王老师施了针,又开了些药,用小纸片分别包着交给吴心。
吴心说:“陈医生,王老师的病到底怎样?是不是要送到医院去?”
陈驼子沉沉地叹一口气,瘫坐在办公桌前:“吴老师,说实话,我都不知道王老师是怎么挺过来的。据我看,他胸腔积水已经很多年,肺可能也烂了很久了,竟然还在挺着,还在上课。唉,人呐,换别人恐怕几年前就不在了。”
吴心心里猛地沉下去,沉默一阵,才缓缓地问:“那他就没办法治了?”
“怕是没有了。拖得太久了。都是让人给整的。”
“如果现在送大医院呢?”
陈驼子摇着头说:“没用了。可能还在路上就不行了。”
“那他还有多少时间?”
“快则今晚,多则三五天。”
吴心的脸一阵发白,半天说不出话。
陈驼子又说:“吴老师,你们这些老师到我们乡旮旯来教书,条件这么苦,也没什么报酬。你们是好人呐。现在的好人不多了,尤其像王老师这样的好人就更没有了。”
吴心从身上摸出钱包:“陈医生,辛苦你了,这么大老远跑一趟。该给你多少药钱?”
“吴老师,瞧你说的!我陈驼子从来不给人白治病,但你和王老师要我帮忙,我绝对不能收钱。你们到村小这么多年,都不收钱。你不是小看我吗?”
吴心也不好坚持,把他送到学校门口。陈驼子说:“我得赶回镇上去,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王老师明天如果有好转,你带口信给我,如果没有,就不要再勉强了。”吴心点点头。
吴心晚上给王老师做了一桌好饭菜,可惜他还是迷迷糊糊,已经吃不出饭菜的味道。吴心只好给他服了药,守在他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吴心把陈驼子的话给陈文高讲了,希望他找新的老师来接王老师的课。陈文高说:“真可惜,王老师这样的好人怎么命也不长呵!”又说,“放心,我已经给乡里打了招呼,让县师范校弄两个毕业生过来。”吴心也不多说什么,回到学校一面照料王老师,一面继续上课。
提心吊胆的五天过去了,吴心想,王老师挺过这几天,也许还可以再拖几年,如果弄到大医院去彻底治疗,说不定还可以活一二十年。第六天,吴心特意为王老师熬了鸡汤,王老师也意外地清醒过来,勉强坐起身和吴心说话,喝了几口鸡汤。白炽灯照在他瘦得皮包骨的脸上,他的脸上还泛着红光和笑意。
吴心开玩笑说:“王老师,现在你看上去挺像鲁迅的。”
“是吗?像他死的时候吧?”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我明天让人再请陈医生来看看。”
“不必了。不用吃药打针,我也会好的。再不用吃药打针了。”
吴心一边给他喂鸡汤,一边说:“好,不吃药打针,就喝鸡汤吧。”
王老师无力地咂咂嘴,喃喃地说:“吴心,你这是心灵的鸡汤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