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之邦》 乡间路(3)

在保管室一端的墙外,用围席围出一块小地方,里面用竹子搭成一张简易的床铺,那是晒粮食的季节守夜的人睡的。平时没有人守夜,就拴着马万材家的大狼狗老黑。老黑站起来有半大孩子那么高,除了尾巴下面有一溜白毛,浑身黑缎子一样黑得发亮。它一般不吭声,要是晚上遇到情况叫起来,沟里沟外都听得到它雄浑的叫声,有老人说,那声音像在哭。

马万材和老黑站在一起的时候,只比它高出两个头。他因为病患落下的矮小身材,加上一脸总是让人看不透彻的笑,给人孩子样纯真的印象,脸上出水痘留下的疤痕也因此完美地掩饰在他的笑容里。

马万材那天就是这样笑着站在老黑旁边,接见三位新来的重庆知青的。他说,欢迎欢迎,以前来的几个重庆知青和十几个外地知青都表现很不错,希望他们好好表现,积极地在广阔天地好好作为。然后,就安排高富贵带领他们和其他社员一起参加生产劳动。

吴心、大伟和王二很快认识了生产队其他几个重庆知青,两个女的,四个男的,他们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看着这三个细皮嫩肉的小知青,几个老知青有意无意地让他们见识自己手上厚厚的干茧,胳膊腿上的伤痕,以及黝黑的肤色。从言辞和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些都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本钱。他们介绍说,马家生产队的社员分成两派,一派姓高,一派姓马,现在马家当权得势。他们说,和社员一样,这里的知青也分成两派,一派是重庆知青,一派是外地知青。本来外地知青势单力薄,但他们现在聪明地结了盟,比重庆知青还要多好几个,因此少去惹他们。他们还说,才来的时候看到这里山清水秀,待上一年半载才知道什么是穷山恶水。

“喂,说实在的,我们想回重庆都找不到路,你们还来干嘛?”一个最老的知青看看四下没有旁人,小声问吴心。

吴心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敢轻易作答。

“你看看我这眼镜破成这样了,也没个地方换一下。”另一个知青也凑上来,“在这地方,真的是活受罪”。

王二故作天真地说:“我们到这里来就是来吃苦的,这些困难算什么?”

“小崽儿,鸭子死了,嘴壳子硬!看你冒得了几天?”老知青愤愤地往前走,不再理他们。两个走在后面的女知青,也回头“哼哼”地瞪他们一眼。

吴心看他们都走了,对王二说:“老二,话不能说得太过。我看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王二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们什么东西?这种素质,比农民都不如!你看那两个女的,老得跟大妈似的”。

大伟哈哈地一拳打在他肩上,“我知道老二就这个德性。嘴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事就溜边上去了”。

生产队正值春耕,秧苗在种田里像癞皮狗身上的毛东一团西一块。沟里不多的水田里布满了人,一些人用锄头翻挖冬水田,一些人赶着牛在犁田。生产队耕牛严重不足,高富贵这一组就没有牛,只好由两个人来拖犁耙。王二一看架势,赶紧提着锄头和高富贵去筑田埂,剩下的高老头扶犁,大伟和吴心就只好当起了牛,他们肩上套一根布带包着的绳子,顺着田沟往前拉犁。高老头还是用赶牛的口令,他喊一声“踩沟”,大伟和吴心就赶紧看看自己是不是走在刚犁出来的沟里,他喊一声“哇”,两个人就在田边打转。这样几趟拉下来,吴心肩膀就火辣辣地疼,在泥浆里打了几个滚,浑身的稀泥。

不到晌午,吴心坚持不下去,就冲王二喊:“老二,来换换!”王二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

高富贵走过来说:“我来换你。你去照着我弄的做田埂。”吴心有点犹豫,高富贵又说,“你照着做样子就行,不然看见了要扣工分。”

吴心于是去做田埂。王二看吴心过来,假惺惺地说:“老三,累着了吧?赶紧学点技术,不要再当牛做马了。”吴心没想理会他。王二猜想他生自己的气了,又有意无意找话跟他说,他还是不答理。

中午收工吃饭的时候,王二又对吴心说:“老三,你今天累着了,我让半碗干饭给你。”吴心再忍不住,丢了手中的锄头,扑上去把王二按倒在田里,两个人扭打起来。大伟和高家父子上来劝架的时候,两个人在田里已经滚了好几圈,几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个泥人拉开。

回到高家,他们互不理睬,晚上睡觉也刻意让大伟在中间。王二一反常态一句话不说,吴心也只闷头看他带来的教科书。大伟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笑笑,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吴心和王二的冷战一直持续到插秧的时候。那天收了工,太阳还搁在山坡顶上,大伟神秘兮兮地拉吴心到院前的小溪沟边坐下。

一会儿,王二从沟的另一头过来,把衣服里揣的两个鸭蛋递给大伟,然后?在旁边坐下。

大伟把一个鸭蛋给吴心,吴心迟疑一下,没有接,望着沟田里刚插上的一片秧苗,嘴里嚼着一根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