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竟成轮回
——明鲁乱炖萧闲的《乌托之邦》(其四)
明鲁 / 文
读完《乌托之邦》,最令人唏嘘感慨的,应该就是祖父与珍的那份牵挂,以及吴心与兰兰寻寻觅觅许多年却不得重逢的无奈。
人生无常,情何以堪!
祖父年少时,与珍在嘉陵江边邂逅,尔后,他每次放筏路过,她在江边洗衣,两人暗生情愫。一段再简单不过的乡村恋情,纯朴得像川江上的号子,充满激情却毫不华丽。一来一往,重逢别离,若干次之后,他们私订终身。对他们那样的寻常百姓家来说,私订终身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一切都顺理成章。
祖父唯一一次独自掌舵放筏的机会,珍搭上了这趟筏,打算到城里买些东西,回去就谈婚论嫁。故事一如嘉陵江水,平静得波澜不兴,但命运却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筏飞人散之际,祖父只能眼睁睁看着珍坐在木筏上随波逐流,与那把失落的红油纸伞消失在雨雾里。
他们从此失去了音讯。祖父只身流落到嘉陵江汇入长江的重庆城讨生活,珍成了他心里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对祖母声明,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她。他也想方设法寻找她的下落,无奈乱世荒疏,他只得黙黙地相信她还活着,与自己天各一方。
岁月荒芜了所有人的青春岁月,却改变不了那颗老迈却纯真依旧的心。时间的洪流将祖母从他身边带走,他仍坚守着那份无言的想念。从祖母的墓地返回时,他的想念终于得到了回报——珍和那把他送给她的同样掉光了牙的老木梳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几乎无语的重逢,足以使神鬼动容。人敌不过天荒地老,真情却笑到了最后。
确认对方还活着,成了两位老人思念了六七十年的唯一心愿。很快,她永远地离他而去,带着心愿得偿的满足和平静。他去悼念她,作为相识多年的故人。很快,他也平静地离开人世,不知道是追随她,还是祖母而去。
祖父和珍的感伤故事,幸而不幸地“遗传”到了吴心和兰兰身上。
跟祖父和珍的相识相爱不同的是,吴心与兰兰属于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差。两个人的恋情混杂在童年时代若干游戏之中,但他们都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他人也都感受到了。为吴心顶罪的大伟,临走时对自己的兄弟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好好对待兰兰。这使得他们的爱情混和了亲情和义气。因此,当他再找不到被母亲带回原籍的兰兰时,几至于崩溃。
寻找兰兰,跟她在一起,就成了吴心此生无法完成的任务。这既是他内心情感的指向,也是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的对兄弟的承诺。
在找寻失去的爱人这一点上,吴心付出了比祖父大得多的代价,若干青春与心血都在一次次失望后化为心碎。他最终接受与牛放的感情和婚姻,既是对世俗价值观的妥协,也是对情感寻觅无果的绝望。跟祖父一样,他不得不将对爱人的思念深藏心底。然而,他做不到的,是无法将身心理性地融入与另一个女人共同的生活中去。
吴心最终得到兰兰的音讯,挣脱现实纷挠赶到时,兰兰却因为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不愿再见到她。她的理由是,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如最初那样纯洁美好。他只能在移民的人潮中远远地望着人到中年的她无声地离去。这一幕,正如同当年她在码头上独自送别上山下乡的他。作为恋人的诀别,是那一次,还是这一次?他说不清楚,甚至不清楚正在远去的她,是否也看到了自己,看到无助挣扎在人海中的他。
他心里还飘洒着上一次诀别的濛濛细雨,而现实的天空,已经大雨倾盆。
虽然“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却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无语的伤痛?
两代人的情感历程,生死契阔都成轮回,这就是《乌托之邦》最耐人寻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