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四听他这话,按捺不住,冲到他面前,牛一样吼道:“湖北佬欺负人!你说话算数?”
赌神一愣,转而笑道:“好,就你了!挺壮的。就算给我当孙子也不亏。”
吴老四也不知那天为什么那么气定神闲,那是他开赌以来最辉煌的一天,也是他赌博生涯的最后一天。他后来说他当时甚至听到骰子在筒里说话,不同的点子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所以他每次都能准确地猜中开盘的结果是“幺点”,还是“六点”。而赌神在这个后生面前,先前出神入化的赌技都失去光芒。也有人说是赌王那一口鲜血让赌神沾了晦气,风光不再。就这样,吴老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不可一世的赌神手里,赢到了那一堆沾了鲜血的银钱、房契和女人,成为朝天门码头绝无仅有的,从苦力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的奇迹之一。
掩不住狂喜的吴老四把房契、照片揣进贴身的衣袋,又把桌上没有沾血的银钱塞满自己的口袋和裤腰,然后把剩下沾了血的银钱抛散给在场的赌徒,还让另两个赌徒帮忙收拾起两袋零碎银钱,带到码头上散发给苦力和叫花子。
赌神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小暴发户散尽横财,最后看着倒毙在地无人收尸的赌王,惨淡地笑笑。他吩咐自己的两个保镖把赌王的尸首抬出去,找人通知他的家属。然后悄然上了回武昌的船,从此再没在江湖上露过脸。
重庆城新暴发户吴老四当天被朝天门码头的一帮小赌徒、叫花子和苦力簇拥着,坐上滑竿,爬坡上坎,穿街走巷,来到了石板坡。很多见过当时情形的老人都说,前清的时候,新科状元都没有那么风光。
石板坡地处长江边上,层层叠叠的民房依山而建,走在上山的石板街道上,沿途凌空搭建的吊脚楼蔚为大观,这也是重庆人最大化利用空间的创举。吴老四赢得的房产在石板坡西里,是一处由两层楼穿斗房子围成的小院,院坝用石板铺就,居中有两棵高高的黄桷树比肩而生,枝繁叶茂。小院靠江的一面是正屋,靠山坡一面则是偏房。院子因为是新购置的,刚添置了家具,只有赌王那个没正式过门的幺房小老婆和一个老妈子住着。
一群人拥进院子,吓得里面的人关着房门不敢出来。有好事的赌徒冲房里说:“老太婆,赶紧滚出来!你家老爷的房产和女人都归这位吴大爷了。”
里面的老妈子被吓得“呜呜”地哭了一阵,才在门缝怯怯地说:“那,我家老爷呢?”
“你家老爷跟这位吴大爷赌钱,把这房子和小媳妇都输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吼道:“知趣点,赶紧出来,回自己家去吧。不然可不好说!”说着有人要上去砸门。吴老四连忙劝住他们,说:“这是我的房子了,不准乱来!”然后又劝众人都散去,众人不肯。吴老四只好又掏出一把钱交给一个年长的赌徒,说:“大哥帮我去买些好烟好酒,还有喜糖散给大家,算我吴老四感谢大家对我这几年在码头的关照。往后不管怎样,我还会常去码头看大家的。”说着,他冲众人一抱拳,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说到这份上,也不为难,说些恭喜祝贺的话,闹哄哄散去了。
听到院子里没了响动,屋里的老妈子才悄悄地拉开房门,看见吴老四一声不响坐在黄桷树下,于是走上去小心地问:“大爷,我家老爷真的不在了?”
吴老四看她一眼,见她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年长,面相也还和善,就轻叹一口气,和气地说:“本来他是和别人赌,结果输光了,被活活气死。我是从那个人手里赢得这些的。大婶,你别害怕,我也是吃苦的人,不会为难你。”
老妈子听他这么一说,显得不再那么紧张。“大爷,那还要我在这里做吗?”
“大婶,不要喊我什么大爷。我以前只是码头上下力的。”吴老四说,“你还有没有别的去处?”
“我全家都让大水冲走了,哪还有去处?”老妈子说得心里一酸,落下泪来。
“哦,那就留下吧。我也没别的人。”吴老四诚恳地说。
“谢谢大爷!我啥都能做,只要给口饭吃,有地方落脚,我不要工钱。”老妈子感激涕零。
“不要喊大爷,你喊我老四。”吴老四又问:“大婶,屋里那个怎样?”
老妈子脸上有了笑意,她说:“她既然也是你赢的,是你的女人,自己去看吧!”说着推吴老四进了正屋,又从外面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