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走出中间的一间房,在楼廊上向我招手说:"余师傅,你来劝劝老储,不吃饭咋行,身体要紧。"
我没动步子,问道:"合适吗?"
"你也是咱同事嘛,怎么不合适了?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场,我陪着。"
"牛鬼"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毕竟我和老储过去都是老头子的嫡系,在这种场合下见面,按办案规定该回避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推却了,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想见老储一面。
37
"我能有什么问题呀?老领导是最了解我的。"跟老储一见面,他就冲我大声叫道,显然是说给"牛鬼"听的。
别看"水楼"外面陈旧不堪,里面的设备超越三星级宾馆待遇了。房子很大,面积能有三十多平方,三张宽大的木床,白刷刷的床单,茶几和沙发都是新的,电视机也是纯平的。老储斜靠在中间的床上,床头柜的烟灰缸塞满了烟蒂,茶杯里冒着热气,他一边喝茶一边抽着烟,电视画面恰好是京剧片段--《智取威虎山》里的对白:
怎么又黄啦?
防冻涂的蜡!
我的到来出乎他意料,猛然从床上弹起,好似揪到了一根救命草,死命一拽。因为激动,他手里的烟灰抖落到床上,"牛鬼"忙伸手拭去灰烬,说道:"余师傅听说你胃口不好,是顺道过来看看你的。"
老储的眼神即刻熄灭了刚才冒腾出的火花,好像才想起,眼前这位余"书记"早把小车开进了纪委。
老储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朝我扔过一根烟去,调侃道:"牛主任贿赂我的枪把子,你将就着点火药吧。"
"牛鬼"一脸关切之意,和气地问了句:"胃药吃了吗?我已向吴书记请示过,明天就送你上医院检查。"
"有你这样看望病人的吗?鲜花就免了,至少得拎上水果,两手空空倒像是探监。"老储干咳几声没答理对方,冲我挖苦道。我发现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投掷到"牛鬼"身上,我只是他传话的载体。
我这才回道:"储书记,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咋行?得,我车上还有一条香烟,待会儿拿给你。"
老储坐直身子,亮起嗓门问:"叫啥?储书记?!老余,看来你真把这当病房了。唉,外面走廊上的防盗网你瞧见没,比病房还要差劲,简直是疯人院,蹲坑都有人盯着。"
老储现在说话也粗俗了,不像过去文绉绉的,报告式发言。
他忽然跳到我跟前,眼光终于停落到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只对牛主任的香烟感兴趣,精神食粮在拯救一个垂死挣扎的蛀虫,山珍海味都他娘的成垃圾了,消化不了!"
"请你说话注意分寸,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些天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性吗?""牛鬼"忽然换了副面孔,厉声呵斥。
老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白胖胖的脸虽然失去了光泽,可那横肉彰显出官威依然不减,好像已习惯了纪委同志的软硬兼施,居然端起了架子,反问道:"这些天我不是一直在坦白自己的问题吗?不该跟人家唱反调,更不该站错队伍,等等等等,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拉泡尿都能憋出屎味,谁敢说自己是童子尿液能当药引喝呀?你敢说吗,我的大主任?问题实在太多,严不严重还不是背后指点你们的人说了算?我时刻等待着检察官的召见,告诉你说,也只有检察官能撬开我的嘴巴,我每掉一颗牙齿,一大帮人要捂起腮帮子叫痛,信不?"
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过去自诩为知识分子的文官嘴巴里,倒腾出世俗泼赖的诡辩之术。老储可是一名堂堂正正的政治学研究生,货真价实的法学硕士,在本市官场学历中含金量最高。当初老头子在党校学习时的论文基本被他和老萧承包,省行政学院时常请他上讲台培训年轻干部。省委一位老领导亲自到场听过他的理论课,曾对这位特殊"教员"下过评语:有理论,有实践,人才难得。所以,在老头子的梯队里,真正充当扶手的不是爱在报刊挖"豆腐块"的萧大秘书,而是在行政"讲台"上拿教鞭的"储秀才"。一个靠笔杆子,一个动嘴皮子,所以当初老头子对老储盯住宣传部长的宝座不放打击过老储,认为搞宣传萧大秘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