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村是个半大不小的山村,在山窝里的一块平地上,有四十几户人家。从整个山区看,这里的生活还算可以,每个人都有衣服穿,偶尔还能吃上一两顿白面。比起那些穷村子,还有光着屁股的孩子,吃饭经常喝稀的,应该算是富裕的了。但是有两桩事却是其他村子见不到的。一件是有几个孩子跛着脚走路。据他们家大人说,孩子以前曾经发过烧,烧得挺厉害,过后腿就瘸了。另一件是大脖子的人挺多,照当地老乡的话说是水土的关系。我们初次巡回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和他们聊起大脖子,都不大愿意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实,两件事都是可以预防的,可是一旦得病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的需要手术治疗,有的做手术也不顶事。我和刘欣心曾经找过一位好说话的大娘套过近乎。
“看您挺富态的……”
小刘扑哧一声,笑了半截又咽回去了。我刚开了个头,就被她给搅和了。我知道她是对我用“富态”来讨好大娘忍俊不禁。我自己也立即意识到用词有点儿荒唐,但话已脱口,驷马难追。所幸的是大娘没听懂。
“富态?啥叫富态?”
“就是说您有福气。”小刘打了个马虎眼。
“就是嘛,俺们村有福气的可不少哩。”
一下子把我们俩全搞糊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娘大概发觉我们有些蒙头转向,就把头使劲向上抻了抻,自然,丰满的脖子也就更加醒目了。我们这才恍然大悟。
“哦哦,是福气,是福气。”我附和着回应她。
“这福气都给您带来了什么好处哇?”小刘又把我的务虚一下子转成了她的务实。
“可不少哩。去地里看看,山里的地,就俺们这儿庄稼长得壮……”大娘数落了好一大堆,就没提身体怎么样。
“您没觉着这儿有什么不攒劲的?”小刘用手拍拍自己的脖子,单刀直入地径指福地。
“哪能够呢,全靠着它了。”
“我们遇到几位,脖子这儿长得挺大的,看样子很憋气,有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咳,那是福发得大发了,过头了。”
“那有什么办法,让它长得不要太大,恰到好处呢?”小刘非要掰出个丁一卯二来。
“你看我不就挺合适吗?”大娘根本就没拿它当成病,因为她的甲状腺肿,还没有给她带来多大麻烦,自然不会想到这是病,需要治。
小儿瘫也好,甲状腺肿也好,在这里预防工作显然还不到位。
小刘牺牲以后,我们再次来到C村,目标明确,就是要对几位甲状腺肿症状明显的病人,通过甲状腺大部切除,解决他们的疾痛。我们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我和田定以外,还有麻醉医生桑达,护士白玉如。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当然首先要去的就是杜大娘家。经过医疗队严格检查,全村可以诊断为地方性甲状腺肿的十九名病人中,杜大娘名列榜首。无论从肿块体积大小,还是从症状轻重排队比较,状元都非她莫属。
行进中,谈话也没离开这个话题。白玉如本是眼科护士,在眼科门诊大包大揽,什么活儿都干。量眼压、散瞳、测视力、拔眼毛,全都管。可就是没上过手术台。这次参加我们四人小组,需要她管理手术器械,并且要当刷手护士。所以来之前挑拣器械时,就多次熟悉了外科器械的名称、用途等等。白玉如可能是在眼科受到的熏染,心非常细,手特别轻。拿着长长的弯钳,觉得很不自在。好在只需要她准备和传递器械,真叫她使用的话,她可下不去手。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些器械。
“这回咱们带了十几把长弯钳,用得了那么多吗?”
“做甲状腺大部切除就属长弯钳最要紧,一块一块夹住了再切,然后再缝合。不然出血就难以控制了。”
“我们眼科恰恰相反,器械都讲究精细,越是精细的器械,越不容易出事。所以我多准备了几把微型弯钳带着,用得着吗?”
“你这算得上是从大处着眼,微细处着手吧。”田定带头给予了肯定。
“手术怎么做,我也听纪大夫讲了讲。这里是不是有个喉返神经的问题?”
“没错,你说到点子上了。”
“那要不要分离出来保护呢?如果要分离,微型弯钳就有用了,不对吗?”
“不管分离不分离。小弯钳总是有用的。”
“还有一件东西,不知你们是不是需要。我准备了几条引流管,我猜想甲状腺术后,容易渗血,你们是不是常规放置引流管?……还有头架,颈部手术不支头架恐怕不行,所以我带了一根线绳,两头找个地方拉上,把消毒巾搭上?可以隔开了……”白玉如对她并不门儿清的外科手术考虑得如此到位,用心实在良苦。
筹备炕头手术小组的时候,队部提出让白玉如参加,我和田定多少有些顾虑,怕她适应不了。现在看起来她不仅考虑得更周到,准备得更细致,而且促使我们警觉到,大手术更得细作。有道是旁观者清,白玉为证。
说话间,已经来到杜大娘家门口。小儿子明贵挑着一担水回来,看见我们先是一愣,紧跟着向屋里叫了一声:“妈,看病的来了。”
来的四个人当中,只有我算得上是杜大娘家的熟人。我抢先一步迎着杜大娘说:“大娘,我又回来看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