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叶知秋 第11节(1)

手术日,晴朗的天,只是有些薄雾。院子里的大槐树上几只黑乌鸦冲着新手术室的窗户呱呱地叫个不停。白玉如出来轰过两次,轰跑了,紧跟着又飞回来,依然对着叫。李得福家的媳妇怯声怯气地问护士长:“今天的手术还做吗?”

“你是说今天不做了?”白玉如似乎也被那些老鸹折腾得有些心烦。

“我知不道。今天是不是黄道吉日?”

“我们不讲这些迷信的事。”

“不是迷信,是有兆头哩。”说着说着向槐树上瞟了一眼。偏偏这时老鸹又转过身子来,冲着人呱呱了几声。

“哇哇——”屋里的孩子也来凑热闹,更加引起了媳妇的不安。她又要进屋去照顾孩子,又急着听护士长的回话。

“你先去看孩子吧。”白玉如正好借此机会考虑考虑,如何回答那个连她自己都拿不准的问题。她不理会什么兆头不兆头的,而是怕万一手术出点意外,就无法说清楚了。对医疗队会有什么影响?对主刀田定会有什么不利?还是问问田医生,让他自己拿主意。

我和田定来到院里的时候,讨厌的老鸹还在反反复复地骚扰着。李得福看见我们进了院子,也急忙出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纪大夫,病人家属有事找你。”白玉如赶紧把我推给了李得福,又把田定拉到一边去,低声说着。

“病人家属对今天的手术有些嘀咕。”

“为什么?”田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白玉如把刚才的那段经过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并指指树上的那些不祥之物,

“看,还在那儿哪。”

“你不觉得荒唐?轰跑了不就结了吗。”

话还没说完,老鸹已经自觉地飞离了槐树,但一团鸟粪却不偏不倚地正落在田定的头顶上。

“什么玩意儿!”田定急忙用手去胡噜,却弄得更加一团糟,“可恶,真可恶!”

大家都忍俊不禁,只有一个人例外。李得福几乎是惊呆了,一动不动,紧接着就进了房间。白玉如敏锐地觉察到了李得福的这一反常现象,她拉着田定和我去找梁大夫。我也证实了李得福的顾虑和另择吉日的想法。

“怎么那么巧,简直是天大的玩笑。”领导被这件意外弄得啼笑皆非。

“咱们觉得荒唐,病人家属可是坚信不移。特别是刚才鸟粪落到田大夫头上,李得福看个正着,一下子脸就变得煞白。他回屋准是商量去了。咱们可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意见。”白玉如比其他人更清楚,事态变得异常麻烦。

“护士长说得对,看看如何能说服他们。当然最好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我同意护士长的见解。

“这可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准备得好好的,不做哪能够哇。跟他们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桑达显得有些着急。

“手术还得做,这么长时间的手术准备,比在医院里还充分。要不做,下回可真的难说了。只要手术做成功了,病人还能够说些什么吗?我自信手术有把握。”田定毫不动摇。

“田大夫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如此肯定地说有把握,领导可以放心了吧。我再补充一句,我也有把握配合好田大夫的手术。”

“没错,我的麻醉也保证平安无事。”桑达拍拍胸脯说。

“谁要你们立军令状!如果怀疑你们的决心和能力,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这项计划。”领导敲敲桌子说,“现在,手术现在就应该开始了。可是咱们目前不能强迫病人进手术室吧?咱们怎么才能让病人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接受手术。如果办不到,只能放弃。”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老鸹找上了我,那就只有我去跟他们谈……”

“不对,恰恰相反。他们会认定你不走字儿,我去比较合适。我告诉他们,‘老鸹没敢惹我,因为今天是我的黄道吉日,所以手术由我来做。’他们既然相信天命,咱们就因势利导。” 

“你们看,谁来了?”白玉如领进屋的竟是杜大娘。

“杜大娘今天一早就来了,一直在院外。一来惦记大家,二来是看看李得福兄弟俩。所以我就把她带进来了。”

杜大娘显得比手术前精神多了,话说得不多,还有些哑,但是已经够清楚的了。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杜大娘干吗要来看李得福他们?”白玉如迫不及待地想让大家知道她的意外发现是什么。

“为什么?”大家已经意识到其中自有奥妙。

“是我的亲戚。”杜?娘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给我治好了,我本想告诉得贵去找你们的。没等找,就送上门来了。”

“得福他们家的媳妇是杜大娘的外甥女,亲的。”没想到解决问题的钥匙,竟被白玉如一把攥在了手里。

“您见到他们了吗?”

“刚来。”

“您来得太及时了!护士长,赶紧带杜大娘去看得福他们吧。”梁头完全相信:后面该怎么做,白玉如也已心中有数。

其实,当李得福一家人看到杜大娘脖子上的大瘤子,连同伴随瘤子多年的那个布兜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细细的一线切口痕迹,倒像是挂在颈部的项链,还用得着再做什么解释或者动员吗?当他们重新听到了杜大娘清清楚楚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的时候,还有必要再来规劝他们相信科学,破除迷信吗?

杜大娘从那间屋子一出来,一言未发,只是笑着向我们摆了摆手,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功德圆满。梁大夫,手术可以开始了。”白玉如是最善于领会杜大娘的肢体语言的。

“她怎么走了呀?”领导巴不得杜大娘一直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