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老实交代。”田田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我的鼻子。
此时,我即便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只不过三岁的田田,既已显现出了妈妈传给她的那股子气质,又可悲地沾染上了当代社会的时髦病。不过,我相信,有妈妈的调教,田田沾染上的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不足为患。所以,心平气和地对田田说:“我没骗你,治的是脚。不信你去看看,哥哥的脚正过来没有。”
田田似有所悟,转身跑向里屋,仔细端详了半天哥哥的脚,又转身跑了出来。
“正了没有?”
田田站在门口发愣,眼睛直勾勾地,好像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用你自己的脚比比。”我提醒田田。
田田并未再看自己的脚,只是噢了一声。看来她已经转过弯来了,但并不满足,又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给它弄过来的?”
“做手术呗。噢,噢,做手术不是做手,是用手拿着刀子把脚切过来的。”
“好怕人。怨不得哥哥疼得叫唤。”显然,田田那敌视我的态度已经有所缓解。我抓住契机,进一步向田田靠拢。
“叔叔我和你一样,爱你的哥哥,看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心里难受。我是医生,知道什么是医生吗?就是给病人治病的。你说,医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把病人治好了,你就是好人。”
天哪,田田的小脑袋瓜里居然具备了逻辑思维,简直不可思议。老话说得太对了,龙生龙,凤生凤,田田简直就是只小凤凰。我也心甘情愿地向小凤凰作出承诺:“我一定把你哥哥的脚治好。”
郁晨已经站在屋门口好半天了,我和田田都在聚精会神地谈心,谁也没发现。
“你领教了吧,我的老同学。有时田田提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我有个原则,有问必答。否则会让她失望的。”
我感到耳根有些发热。
“咦,你脸红什么?”郁晨感到奇怪。但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我伤了你的自尊心了吧?”
老同学呀老同学,你算把我捉摸透了,我真服你这位大班长了。我的确惭愧得很:在山沟里,常常遇到不顺心的事,我经常急躁,冷静不了,甚至拿孩子撒气,撒完气才算完事大吉。结果孩子受了委屈,什么问题也没解决,自己的脾气倒又长了一截。郁晨比起我来,处境更加困难,又是独自支撑着,但她却分寸不乱。我感受到她那颗炽热的心仍旧在非常规律地跳动着,她有寄托,她相信他和田定的结晶,必会延续父母的期望和追求,把应该属于自己的幸福牢牢地融入己身。
“我已经没有什么自尊心可言了。我讲一段故事给你听。”
“讲故事?是狼外婆的故事吗?”田田竖起了耳朵。
“现在是讲给大人听的故事,讲完了以后,再讲小孩听的。”
“就要先讲小孩听的。”田田执拗地说。
“大人们在谈事情的时候,小孩子不好插嘴。”妈妈把食指放在嘴前面比画了一下。
“你们不是在谈事情,是讲故事。”田田更加执拗起来。
“好了,好了,先讲给你听。”我多余地和了回稀泥。
“大人是不是在谈事情的时候,提到了故事?”妈妈谆谆善诱,不动声色地引导田田思考着她还不大懂得的问题。
田田眼睛睁得老大,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好,大人们是不是谈事情还没谈完?”
田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同意“没谈完”,还是不同意。
“是没谈完。既然是没谈完,是不是应该让大人们接着谈?妈妈不是跟田田说过的吗?做一件事情,就要做好一件事情,做完一件事情。说过的吧?”
田田又点了点头。这回用不着含糊,就是同意。
“大人们要接着谈的事情就是一个故事,是有关大人的故事,你还小,还听不懂。你看,你还要听吗?”
田田自然没兴趣听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的故事。
“一会儿,叔叔一定讲一个你喜欢听的故事。”我赶紧插了进去,唯恐在郁晨如此动人的儿童教育课中,遗漏了我这位重要人物。
“三个。”田田还懂得讨价还价?
“三个就三个。”我慨然应允。
田田满意地到院子里找蟋蟀玩去了。我望着田田的身影,浮想联翩。如此聪慧伶俐的孩子,竟从出生以来就从未得到过父亲的抚爱,?的期待何时能够实现?
“让田田认你做干爸爸吧?”郁晨看出了我的心思。
“啊?噢,不不。”
“你不愿意?还是你看不上田田?”
“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田田像个小公主,我怎么当得起她的干爸爸呢。”
“你好像有些心理变态。”郁晨半开玩笑地说。
“我确实有点儿心理变态,是在下来以后。一遇到别扭事儿就火冒三丈,甚至拿孩子出气。我打过孩子,萌萌、轩轩,我都打过。事后又愧疚得不得了。”
“好像你上学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容易激怒。那时候挺好说话的,不是吗?”
“现在变多了,主要是这些年。有一次险些酿成大祸。那还是在煤矿宿舍,屋子中间挂上了一块塑料布帘,隔成两间小屋。我和莉明为了不大的一件事争吵起来,现在都想不起是什么事来了。我一气之下猛然把放在地下的煤油炉子踢翻了,忽地一下燎着了塑料布帘,上面是报纸糊的顶棚。我们俩就愣在那儿,谁也不管。幸亏纪萌就在旁边,一下子把布帘扯了下来,扑了上去连拍带压,把一场眼看着就要发生的大祸止住了。萌萌站起来了,脸被烟火熏黑了,手也被烧伤了。她妈妈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纪萌,号啕大哭。还不清不楚地骂着:你是人吗,你配当爸爸吗?你说,我是人吗?我配当爸爸吗?我不配,我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