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诺亚方舟 第7节(1)

北京人医院成功地转移治疗了纪南珂这位首位病人之后,不到三个月,就全面开张了。也许是纪首席病人的刺激作用,才大大加快了建院速度。开院大典热闹非凡,但来的都是客,病人没几个。这才出现了几十位医务人员围着一位病人转的从未见过的西洋景。北京人不怕没病人来,而是不知道病人能不能来,怎么来。其实,担心是多余的,病人只要想来,有的是辙。在北京下乡时,深深地体会到农村治病和城里的大不相同。没料到在此山沟治病又和北京农村大相径庭。

一天中午,从西沟来了位三十多岁的农妇。丈夫赶着大车,颠簸了约三十多里路来看腰疼。上车以前还能自己走路,路上突然感到腰疼得更厉害了,到了医院,腰以下完全失去了感觉。男人抱着病人进入急诊室,满头大汗,汗水不断滴到女人的脸上,一连串喊着:牛娃他妈,牛娃他妈,女人没有反应。照X相证实为腰椎结核,压缩性骨折。一路在车上反复颠簸,本已被结核破坏了的脊椎骨又被颠得粉碎,而且向后移位压迫脊髓神经,造成截瘫。情况紧急,必须及早手术,解除压迫,否则将会瘫痪一辈子。纪首席病人摇身一变,又成为纪首席主刀。算起来,这应该是开院以来第一例大手术。北京人当然毫无例外地期待着手术成功。纪首席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担心着一旦手术失败所引起的严重后果。领导发话了,关系这个,关系那个,总之,关系重大,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即使领导没发话,自己也有个威信问题。再说,三个月前,自己之所以得救,是靠着周围的同行们永不放弃的精神取得的,受到感染最深的,难道不正是自己吗?左思右想,一旦上了台,就全都抛到脑后,全神关注在病人伤口内的一点一滴的变化上。这时的思想才是最纯洁的,考虑才是最周到的,手术处置才是最慎重的。全组手术人员在纪首席的指挥下,抑扬顿挫、起伏跌宕,漂亮地完成了一曲手术交响乐协奏。移位到椎管里的骨块清除了,脊髓压迫解除了,脊柱固定了。当最后一针缝完以后,摘下了手套和口罩,护士长惊奇地发现,纪首席喉结上下抖动了几次,却未能把想说的话讲出来。

“纪大夫,快歇着去吧。”护士长关怀地说。

“不累。请你上山回家的时候,替我向莉明说一声,我今晚上就睡在病房。”

“病房有人值班。”

“回家也睡不着,倒是在病房踏实。”

我倒也并非不相信值班大夫。知道病人恢复有希望了,但也仅仅是有希望。我多想看到病人受压的脊髓功能开始恢复的第一个体征,尽管恢复的信息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病人安顿好了以后,我也躺到了值班床上,合上双眼却毫无睡意。

三年了,重新回到手术室,顺利地完成了应做的事,本该值得庆幸。但这类手术在北京,实属平常。这两年新发展的技术,自己甚至没有见过,长此以往会越来越落后,不甘心!

离开北京之前,田定望着天际,说着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比喻,那情景此刻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即使是西方亮,也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盏孤灯,能有多大价值?

咦,刚刚在手术台上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为病人承担一切,怎么一下了台,就一脑门子以我为中心的“精打细算”?

最该思考的,也是最不愿意思考的是:建立在山沟里的北京人医院对当地老乡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你可以认为牛娃他妈是个例,难道就不会再有类似的个例出现吗?患心脏病的病人,跋山涉水到医院来,就不可能出意外吗?需要急救的病人长途送来医院,经得起折腾吗?城市医院有病人来院就诊的种种条件,乡村病人是靠送医送药上门,至少在京郊是这样实行过。而山区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等着病人上门的特型医院,恐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吧。建院之前,虽然一波三折,几度质疑,但大家终于接受了这一方案。因为对北京人来说,它是解除困境的唯一可行之策。救人先救己,天地良心!既然有了北京人的福地,事情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再胡思乱想又有何用。还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筹划筹划,怎样就这块福地为当地老百姓造福才是最实际的。

“纪大夫,纪大夫!”

我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蹿了起来,两个太阳穴被急剧的跳动拍打着。

“出什么事了?”从我颤抖的嘴唇里跳出来这句要问又不敢问的话。

“快来看!”值班护士边说,边拉着我跑向病人的床旁。

病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摸摸脉搏,不快,规律,有力,我那被强力拍打着的太阳穴,一下子就宣告平安无事了。

“到底怎么了?”我略显不耐烦。

“刚才病人右脚的脚指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