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之行 第4节(1)

1945年秋天,传来抗战胜利的消息,大家欣喜若狂,一家人都在向往着早点回到北平。突然有一天,父亲一头倒在了地上。全家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把父亲抬到床上,又是叫,又是喂水,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管事。好不容易父亲喘了一口长气。大家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还活着,但却再也看不到更多的起色。

“找大夫,找大夫!”姐姐提醒了大家。

找哪位大夫?那个时期,在小小的县城里,哪里有什么现成的大夫。倒是有几位也是从北平来的大夫,在那里开业,但住得都很远。

“去请唐大夫,快!”

“我去!”我最年轻,舍我其谁!

我家住在县城的西北郊,而唐大夫家在城里的西南角,少说也有小十里路。那时我别的不懂,至少懂得抢时间的重要性。上初中时,从住家到学校,要从西北郊穿过县城,到东南郊。为了赶时间,我经常全程跑步。这次请唐大夫,正好发挥了我的长处。

一进唐大夫的家门,立刻被一副乱七八糟的景象惊呆了。原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诊室像是经过了一场浩劫,面目全非。我吼了一声:“唐大夫。”

“你,你怎么了?”唐大夫吃惊地问。原来唐大夫就站在我身后。

“唐大夫,您还看病吗?”

“你有病?”

“不,不是我。是爸爸病了。”

“怎么不好?”

“他不省人事了。”

唐大夫从里屋提起一个皮包,就冲出门去。

“那您这一屋子……”

“快走!”唐大夫看都不看我,大踏步走去。我赶紧追上前夺过皮包,替他提着。

“他到底怎么得的病?”

“不知道。”

“是不是听到抗战胜利以后突然发生的?”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唐大夫粗声粗气地说,显然是生气了。不,主要是着急。

唐大夫和我父亲是老朋友,好像在北平就认识。在城固也到我家来过。脾气并不急,说话也很平和。他现在显得如此之急,自然是担心父亲的病。哦,对了,没准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要不家里怎么会那么乱!

“唐大夫,您家里……”我讨好似地探询着。其实我也真的挺担心唐大夫家,千万别出什么麻烦。

唐大夫理也不理,还是在急行军,边走边问。

“你爸这几天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

“说过头痛没有?”

“……”

“血压高不高?”

还没等我回答,唐大夫又自言自语地说:“咳,问你也白问。”

唐大夫无奈地闭上了嘴,只听到他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全身心地在和时间赛跑。我一直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忽然又想起了我所惦记的,而且急于想知道的那件事。

“您上我们家,伯母知道吗?”我提了一个他不得不答的话头。

“知道知道。”

“您家里到底是……”刚一开口,立刻咽了回去。幸亏没问,不然,他准会教训我:“少管别人的事,多关心点自己家里的事。”干脆,我也三缄其口,专心赶路。

我比他走得还快,本想先赶到家,告诉家里唐大夫接到了,作个准备。

“回来,跑什么。”

我只好和他并驾齐驱,按照他的步伐急行军。

“你几年级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提问。

“高二。”

“学过生理课吗?”

“学过。”

“知道心脏和血管系统吗?”

“知道。”

“血怎么流到脑子里去的?”

“心脏收缩,把血挤到脑子里去的。”

“要是脑子里的血管破了呢?”

天哪!他是不是怀疑爸爸脑子里的血管破了?

“那怎么办?能要命吗?”

“我要问清了病情,做完检查,才能下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