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叶知秋 第1节(1)

1965年我和另外二十几位伙伴到远郊区巡回医疗,田定、桑达和刘欣心也在其中。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虽然离大城市如此之近,但却是个贫困山区。我既不了解那里贫困到什么程度,也极少接触到从那里进城看病的老乡。更不懂得贫困山区的人一旦得了病,我们做医生的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一伙人离开了嘈杂繁忙的城市,乘火车北行。天还很热,火车的窗户开得大大的。很久很久没到郊外来过了,所以一路上大家都心花怒放,贪婪地呼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下午抵达县城,休息了一夜后,又转乘装有医疗器材的敞篷大卡车再向东行,渐渐进入山区。

我对大山并不陌生,抗战时期,曾经不止一次地坐在卡车顶上,爬过了秦岭。山路虽然险峻,但远眺近观,漫山遍野的苍苍茫茫,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倒也让人心宽。而今天我们所投入其怀抱的大山,却显得平淡凄凉。星星点点的绿色,夹杂在盘旋曲折的汽车道之间,点缀在大片大片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太荒凉了。”我十分感慨。

“北方就是这样,不少山地什么都不长。”

“你家不也在北边吗,是不是山区,小刘?”自从提升主治医以后,我就理直气壮地称呼刘欣心为小刘了。

“别问我,别问我。”小刘紧张得脸色苍白,看都不敢往车外看。大概是被这些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汽车路吓坏了。要是在山区长大的,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一看这山这么光秃秃的,我真嘀咕老百姓活得是不是也像这样儿,他们靠什么过日子?”

“不知道这山里头种没种栗子核桃什么的?”另一位护士说。她倒是不紧张。

“我从来就没想过,山里的老乡生病找谁看?”

“上县城呗。”

“哪儿那么容易,没准儿找跳大神儿的呢!”

“小病好说,多半自己熬就熬过去了。关键是大病、急病,弄不好就得死人。”

“真的,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到了这儿,还会不会看病了?”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不过身临其境,即使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把气氛烘托起来也等于吹响了前奏曲。

太阳落山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甲乡。鞍马劳顿,连衣服都没脱就一觉天明。第二天,三三两两分成了四组,又各奔前程。我和小刘,还有另一位大夫的落足点在B村,开始体验新生活。

早上天一亮,一人背上一个药箱,跋山涉水,走家串户。本想老乡一定会热情欢迎我们的到来。完全没想到,竟然没有一家有人要看病,只有两三家有人问,有没有去痛片。我们受宠若惊,急忙询问:

“老乡,你哪里不舒服?”

老乡摇了摇头。

“那你干吗要买去痛片?”

老乡头也不抬,就进院里去了。

“老乡,老乡,有去痛片,有,有。”再也不敢询问病史了,急忙从药箱里找出两包索米痛,双手奉上。

老乡看着我手上的药包注视了好一会。难道他不相信这药就是止痛片?还是怕药价太高?

我又赶紧安抚他说:“药不贵,才……”

“能换不?”

“换?怎,怎,怎么个换法?”我平生头一回听说还有换药吃的。

老乡从屋里拿出一个鸡蛋,又问我:“能换几片?”

“你把鸡蛋留下自己用,这包药拿去吃吧。记住,别吃多了,一回一片就行。”从外面看不到屋里的情景,单从老乡的衣着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生活十分拮据。我担心他再也拿不出第二只鸡蛋了。

老乡拿着一包药,一言未发,转身进屋去了。

刘欣心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明白她对我的行动表示赞同。

第一家如此,第二家照葫芦画瓢,依旧。事后,刘欣心有些沉不住气了。

“药钱你垫上啊?”

“当然我垫。干脆我出不就结了呗。”

“你出,一毛两毛的行,多了怎么办?上边也没说过可以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