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带有歉疚感去和姜师傅一家人交往的。说实在的,开始还带有某种目的,取悦于他们吧。后来我越来越被他们一家人的亲情所感染,感情就不一样了。在乡下,咱们都为杜大娘治过病。是咱们死乞白赖地求着她,要给她做手术。为什么?因为咱们亲眼看见她被那个大瘤子折腾得那么苦,亲身体会到她家的不幸和度日的艰难。咱们感情上承受不了,精神上忍受不住。刘欣心在她家只住了两宿,回来跟我一边说,一边哭,哭得好伤心。她说:‘咱们要是不给她解决掉那个累赘,就再也没脸去杜大娘家。’后来,你也看到了,杜大娘听到刘欣心牺牲的噩耗,就像没了自己女儿那样的悲痛欲绝。当大夫当了十年了,我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冲击。你呢,你也不可能有过。北京有句土话,叫‘掏心窝子’。我现在才算有了感性认识,这就叫掏心窝子!”
田定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又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和我有同感。“我之所以感到心情郁闷,也是由于回来以后反而不习惯了,好像一时适应不过来。你刚才说的这番话,也只有咱们彼此谈心聊聊而已,没有这番经历的人是听不进去的。也许你还没有听说,医疗队回来的人,曾说起过杜大娘和刘欣心,还有杜大娘和白玉如的事。居然有人说:‘那种廉价感情不值一文,当大夫的根本就不该有。’还有人强词夺理,说:‘照这样,外科大夫就应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话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前贩卖,但是,类似的想法未必就没有。”
“咱们科里不至于吧?”
“你太天真了。”
“他如果下乡,也会和咱们有同样感受的。”
“不见得。”
“为什么?”
“人和人不一样。”田定斩钉截铁地说。
“咱们这次手术医疗队一共十九个人。你和我的关系不说,其他大多数都不在一个科室,彼此并不大了解。但是无论是谁和谁在一起,无论是给哪个病人治疗,手术,大家不都是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去干,去完成的吗,有扯后腿的事吗?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能够做到手术无一例失败,仅一例感染吗?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人总是愿意抱团儿的。所以我说谁下来都会有同样的感受。”
“你真的就那么孤陋寡闻?那好,请你洗耳恭听。‘宫外孕’病妇死里逃生、剃刀片削阑尾如泥、兜装甲状腺不翼而飞、飞车救场补膈疝。听说过吗?都快编成章回小说了。”
“我是闭塞,没听说。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我还巴不得有人来编写小说呢。
“还有后话呢。一曰,夸大其词;二曰,成者王侯败者寇,走运;三曰,机会××,没好意思明说‘主义’;四曰,宣传是为了鼓励下乡;五曰,医疗工作这只天平上的砝码被他们加到农村去了。再有就是前面说过的了。”
“你从哪儿搜集的,那么一大堆。”
“我可没心思搜集。况且这也只能反映个别人的想法。”
“说真格的,是该有人来认真考虑考虑。现在农村确实缺医少药,不是少,简直就是奇缺!反过来说,城里的医务人员也那么缺,再成批成批地下乡,会更加紧张。我认为最难让人接受的就是,巡回医疗效率太低,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把赤脚医生搞起来,倒是个弥补的办法。像杜明贵将来有机会培养出来,总能解决些问题。再长远的考虑,那就是国家大事了。”
“除去杜明贵这事以外,别的事谁爱管谁管。我是溜肩膀,挑不起。”我的确是挑不起。
其实,无须我操心,有人对蝎子配药很感兴趣,加上白玉如的努力,杜明贵被吸收到医院中药房来了,虽然作为临时工,转正不过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