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诺亚方舟 第14节(2)

“有些事真是难以预料。轩儿住到姥姥家以后,意外地发现,他居然会有音乐天赋。”

“很多音乐家就是从小崭露头角的,别奇怪。”

“天知道,莉明唱歌五音不全,我呢,认五线谱比算微积分还难。”

“你们怎么发现轩轩有音乐天赋的?”

“说来话长......”我把莉明上个星期天的来信拿给田定看。

南珂:

万没想到山上的住房竟会这么快就要塌了。你真的没事吗,真像你写的是毫发无损吗?我相信上苍是明察秋毫的,是扬善惩恶的,他会保护好人的,这次地陷不就是向我们发出的善意警告吗。

我记得你经常做的一个梦:你总是在雾蒙蒙的黄昏,找不到回家的路,走了很久,又回到了原地。实在没辙了,就索性闭起眼睛,往下一跳。居然轻飘飘地落了地,毫发无损。睁眼一看,到家了。这时你也真的醒过来了。也许这次的警号,不仅仅是告示咱们尽快搬迁,更要紧的是,该跳了,该找出路了。

为了轩轩躲在这里,我原来很不踏实,总觉得扔下工作,对不起北京人医院和医院的同志们。现在反而心平气和了,反正住家都连锅端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轩轩在姥姥家已经很适应了。在咱们面前,他总是没大没小的。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姥姥面前,却乖得很。姥姥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我问姥姥这是为什么,姥姥说:从小惯的。我说:我们已经觉得非常对不住孩子,不忍心责怪他。姥姥说:你们知道了原因,却不知道如何去防备,去解决。我注意到轩轩刚到姥姥家也照样犯浑,但姥姥就死盯住不放,跟轩轩讲理,直到他服了软为止。最关键的一件事是咱们根本想都想不到的。轩轩偶然发现了那架放在犄角上的钢琴,他好奇,掀起了琴盖,用手碰了一下琴键。噔的一下,吓了轩轩一跳,看着我发呆。姥姥对轩轩说:再弹一下。轩轩又噔了一下。姥姥说弹另一个键,又一下。他又多弹了几下,他又噔噔噔了几下。再多弹几下别的键,出来了一串不和谐的声音。

轩轩非常惊讶:这家伙竟会唱歌,他还到琴的下面找了找,也没发现什么。姥姥索性把钢琴移到屋子中央,自己弹了起来,弹的是什么我也不懂得,但挺好听的。从此,轩轩就离不开钢琴了。姥姥不但教他弹,还教他认五线谱。

“姥姥懂音乐?”

“是音乐老师。最初莉明写信提到这件事,我没在意,只当是小孩子好玩而已。谁知道发展很快,几乎是突飞猛进。你接着看。”

我有些疑惑,是不是应该先学文化。姥姥认为一点不矛盾。她让我同时教轩轩认字,写字。谁知道轩轩就跟疯了似的,一脑门子就是弹琴,我越要他认字他越反感,我说一遍,轩轩就在钢琴上梆梆梆瞎弹一通。姥姥心疼了,说这么瞎弹,琴要坏了,再这样就不让你弹了。这才把轩轩镇住,一边学弹琴,一边学认字。南珂,你能想得到吗,就这不到半年的时间,轩轩竟能弹出曲子来了。姥姥说,贝多芬的《致爱丽丝》都弹下来了,不过就是没有味道就是了。连姥爷也赞不绝口,还为他的演奏拍手。姥爷左手不好使,用右手拍左手的手背。轩轩就挑刺了,还教姥爷用两只手对着拍。姥姥就教轩轩:别人给你鼓掌,是对你的尊重,就是表示喜欢你的演奏,你也应该鞠躬来回答,这是好孩子必须懂得的礼貌。轩轩真的对着老爷鞠了个大躬。你也别怕轩轩走偏了,学文化和学弹琴是齐头并进的,方块字也认得三百多个了。这没准就是人们常说的塞翁失马。

纪萌要是能住在地区中学的宿舍,离开了山区,躲开了病源就不会有危险了。宿舍住不成,就去红旗厂想想办法。那里的师傅,还有金星厂的师傅,心地都挺善的。他们不会不帮忙的。

南珂,我现在越来越想得开,咱们俩下场如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两个孩子有出息,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出,出得起。所以,咱们就是要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就是功德圆满了。如果咱们俩只能保全一个,那就靠你了。至少你比我值钱,我说的是能养得起一家。

再次提醒你,该往下跳了,好好想想。

莉明在孩子姥姥家的灯下

田定看完了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莉明说得有道理,但我觉得事情没有发展到让你非要跳不可的地步。我并不绝望,我始终相信,邪恶的东西不可能长久,除非地球毁灭。所以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云雾散尽、阳光普照那一天的到来,而且我的直觉是,这一天已经日益走近。敢不敢打赌?”

“打什么赌?”

“重见天日,两年!”

“你别当算命先生了,说正经的吧。”我完全没有田定那种美好的预感。

“绝对正经。不信走着瞧。”

“说到孩子,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是告诉我,还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当然希望听到你的意见,但是最好不要动摇我的意志。”

“这就奇怪了,看起来我的意见必定是无足轻重的了。”

我把在永吉抢救李栓的事,前前后后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出了我想收养李栓的决定。其中我省去了我为李栓输血的过程,我不想又从第二个人嘴里再听到什么“血缘”啦,“血浓于水”呀之类的多余的话。

“莉明什么意见?”

“暂时还没敢跟她提起这事。”

“有困难吧?”

“困难当然有,但是是暂时的。”

“当然是件善事。你是出于同情,还是想当雷锋?”

“既不是要当雷锋,也不是简单的同情。经我治疗过那么多病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激动。就连在医疗队和刘欣心一起抢救宫外孕妇女的那天,哦,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我猛然意识到这会勾起田定的伤痛,“我是说我在抢救李栓的那天,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眼睛的时候,就像是触电一样,我的心一下子就紧缩起来了,我就认定了非把他救活不可。因为我从他的眼神里,能‘听’到他正在呼唤我,要我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