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回到点儿上再商量。我现在纳闷儿的是怎么可能没有病人。”
“乡下空气好,又成年劳动,没准儿真不得病。”
“一个病人都没有?绝不可能。病人有的是,你信不信?”
“我们送医送药上门,多难得的机会呀。”刘欣心龇牙咧嘴地冲我扮了个鬼脸,拉长了腔调说,“我给你们治病来啦。”
“你干什么呀,这是。”
“青面獠牙把老乡吓的。”刘欣心故意夸张地说。
“你愈来愈胡说八道了。你是这样吗?我是这样吗?”
“你不觉得老乡有点儿怕咱们吗?”
“咱们态度那么好,诚心诚意的……”
“你见有几个人主动跟咱们打招呼了?白给了药连谢都没有,不是敬而远之又是什么?”
“我觉得这里的老乡非常实在,没有虚套。不找咱们看病,多半另有原因。”
“看不惯城里人呗。”
“不,就是穷,没钱看病。”我很自信地说。
“那,咱们来干什么?”
“走,去卫生所看看。”
果然如此,连卫生所都很少有人上门看病。没钱,这既不是医疗队能解决的问题,也不是卫生所能解决的问题。大家商量的结果还是一致的:坚持挨村挨家访问,就算做个农村调查,不也很有意义吗。大队也欢迎这种做法,于是,便经常要在老乡家里吃住了。这对我们可是个新的考验。不仅仅是吃住,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接受考验。
吃是第一位的大事。尽管队里很照顾我们这些城里人,实在很困难的门户不派饭。但有细粮做给医疗队员吃的也很有限。即使做的是面条,由于习惯不一样,医疗队员的女士先生们也难以下咽。浇在面条上的酸汤是发了酵的,只有喜欢喝豆汁儿的人才如获至宝。这样的人在医疗队可是不多。当然,谁也不愿意现眼,勉强往嘴里塞,还得装着吃得很香。要不就拍拍肚子,表示已经饱饱的,吃不下了。这时候,即便天色已经很晚,也要抹黑返回大本营,为的是补充点私自带来的食品。但还得偷着在被窝里吃,因为上边明文规定医疗队员不许私带食品,怕有碍观瞻。
其次是住。住在老乡家里,一律睡大炕。让我们住的人家一般都比较干净,问题是不管男女老少,大通铺一睡一溜儿。什么热闹事都有:呼噜打得山响的也有,小孩儿吵着吃奶的也有,发癔症哭闹的也有,就连两口子做爱也不避讳。更让人为难的是自己队员也得男女混住。有三个人的还略好一二,年纪大些的夹在当中。有鉴于此,后来派人出巡,如需住宿,尽可能派同性。最令人难看的事让我赶上了。一夜,如厕回来,昏头涨脑地搞错了方向,跑到老乡睡的那头去了。我掀开被子就往里面钻,忽听一声呐喊:“你撑的!”我这才猛醒,急忙逃回。幸亏被侵犯的不是女性,不然可就有口难辩了。不过,说实在的,冬天睡热炕挺舒服,还能治腰疼。
穿衣服好办,洗衣服难。尤其是爬山出汗多,衣服总需要常洗常换。靠近小河的地方可以到河边去洗,我们都学会了用棒槌捶打,表面上看洗得还算干净。山区最困难的乡或村,水井很少,而且极深。用辘辘打一桶水费好大劲,有时还得排队。最困难的乡是用储存水,大坑里储存的是雨水,无论做什么用的水都从这里取,连饮牲口也不例外。我们哪里还能浪费这极其有限的宝贵资源呢!洗衣难,洗澡更难。下不下雨只有天知道了。
行路难应该是最次要的事了。跋山又涉水,全凭两条腿。这种锻炼在城里是难得享受得到的。去丙乡医疗队的点儿上,需要自己背着行李爬四十里的山路,就连我们的护士姐妹们也决不含糊。只不过尽量少带就是了。但再怎么少,吃的私货也决不可或缺。不过,夜行军却有些让人胆怯,一则没有城里那种照明设备,阴历月末月初,两眼一抹黑。如果经过有沙子的山坡,那可需要本事。既要身体保持平衡,还需要走得快,走不好就会出溜下去。我很惭愧,始终没能过得了这一关。一条小河叫小青河,平时水不大,河面也就三十几米宽。真正无法克服的是老天爷设下的埋伏:冬天下大雪,一步一打滚儿;夏天发大水,不小心连命都会搭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行路难的特殊情况。蛇在此地出没频繁,有时就堂而皇之地盘卧在路中央。见蛇就尖叫是护士姐妹的通病,此刻才是男丁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于是,个个身先士卒,力击七寸。然后,挑起猎物,纷纷向姐妹们邀功。孰料姐妹们见了死蛇,更加惊慌失措。不仅不予青睐,反而厉声斥责。从此,一条不成文法面世:行路时男士们一头一尾,逢蛇开路,不许声张。大概此地蛇存善心,竟未发生过一起毒蛇伤人的不幸事件。真正让人担心的是狼群。田定一组出?诊时,就曾遇到过小群的狼。幸好有老乡伴送,手里又都拿着棍棒。当然不是麻秆儿,所以应该只有单方害怕。即使如此,田定回到点儿上还有些心神不定。我和田定见面,是在他“与狼会见”一周以后的事了。说起此事,仍然心有余悸。
“一看见前面有那么几个小亮点儿,忽闪忽闪的,腿就发软。”
“狼嚎了没有?”
“狼嚎就坏事了,那是招呼同伴哪。”
此后,队里规定,出夜诊一定有老乡带路,而且要带“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