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县地处陇南,接近四川。搭上邱师傅的车,整整一天到了宝鸡。当晚换上火车,再次经过秦岭。过了广元一站下车,再换乘汽车直奔文县。又是卡车代客车,我已经领教多次了,驾轻就熟,满不在乎地蹬在后车轮上,一抬腿上了车。车上十几个人,我冲每个人都点了点头,礼多人不怪。靠前车帮子是我最喜欢选择的位置。虽然看不到前方的景色,但也少吃点土,而且自认为是最安全的位子。再说,想观山景的时候,可以随时站起来看。危险的路段,索性闭上眼睛睡觉,省得瞎操心。
从广元到文县的国道正在修建,大部分路段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每隔一段路,在视野所及的距离内,都在道旁突出一块空地,以备错车时让道用。这段路几十公里开出去,始终在迂回盘旋着前进。司机高度紧张,开不快,也不敢开快。大半天过去了,到达碧口。豁然开朗,一种完全不同于黄土高原的景致呈现在面前。竹子搭建的小屋,参差不齐地嵌镶在漫山遍野的绿荫中,远远地看见小竹屋外面,三三两两的大人和小娃娃,饮茶、抽烟、戏耍、喂鸡,好不惬意。对我这个从山沟沟里钻出来的乡巴佬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乌托邦了吧。从乌托邦开始,换了一个世界,车上的人们都精神起来了。不远,来到白龙江畔。一眼向东望去,正是白龙江与黑龙江汇流的地方。白龙江水很白很白的,而黑龙江水的颜色却深得多。汇合后的河流很长一段还显得黑白分明,再往东流,就渐渐变成了灰蓝色,更加美丽。卡车驶过了白龙江大桥以后,转向西北,笔直的路,一眼望过去总有好几里远。高度紧张又疲惫的司机,一下子放松了心情。观赏够了美景的乘客也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瞌睡。
突然当的一声巨响,卡车倾斜了,乘客全都滑向左侧后方,撞到车帮子上。我的鼻子出血了,门齿好像也松动了,眼镜不知跌到哪里去了。还算幸运,没有人受重伤,都陆续站了起来,从后面下了车。司机从驾驶舱内出来,面色蜡黄,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我才模模糊糊地看清,卡车的右前轮趴在山坡上,整个车子倾斜了大概三十度。我又爬上车,寻找丢失的眼镜,居然被我摸着了,不过眼镜腿断了一根,只好揣到兜里。
司机在高度紧张之后,松懈下来,居然打上了盹。这条笔直的路,从我们行驶的方向看,左面是深渊,白龙江奔驰而过。右面是山坡,下面有一条排水沟。当司机突然发现车偏向左侧,几乎要滑向深渊时,猛地向右一打轮,一下子就冲上了山坡。上帝保佑,如果司机不是突然间惊醒了,我也就壮烈牺牲了。几个月以前,我从死亡边缘被救了回来,应该算是大难不死吧。这次车祸又是逃过一劫,应上了必有后福的古谚。命运真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但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延续得越长久越好。
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无法联系到救援车。难道真要在野地里过夜不成?就在大家分头拦截过往车辆求救时,文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送完病人后,开回县城。而且车里坐着的又正有一位北京下来的大夫,说明情况后,我自然被名正言顺地请上了救护车。我抱歉地向诸多难友告了别,致了安慰词,就随救护车呼啸而去。这算不算后福呢?还是不算的好,留着后福应付大事件更有价值!
在车上,用橡皮膏小心翼翼地把眼镜腿粘好,免得文县人见笑。当晚就在人民医院凑合了一夜。
文县县医院一共有两位北京来的626战士,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有提出请我会诊。奇怪,那又是谁指名道姓地要我来会诊的呢?626战士说:是家长提出来的。家长又是谁?答曰:县里的一位干部。此公又如何知道在山区隐姓埋名的纪南珂呢?带着一大堆疑问,来到主人家。一顺三间小屋,屋里干干净净,简简单单。靠门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退了色的绿军衣,家长多半是复员军人。出来迎接我的是位中年妇女,招呼我坐下。
“老郑,哦,就是孩子他父亲,在县里,一下就回来。”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我,“请喝水。”
“您是?”
“哦,我是孩子他母亲。”
“那……我能不能看看孩子怎么不好?”
“不急不急,先喝口水。”转身冲着院子喊,“于姐,你把朝夕带进来吧。”
应声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男孩,一瘸一瘸的,右脚向里翻转着走路,但走得并不慢。后面跟进来的人,背着阳光,看不清脸。凭感觉是位女同志。
“你看,朝夕的右脚生下来就是个拐棒,走路可困难哩。”妈妈解释着。
“难什么难,我还能跑呢。不信,你看着。”看来朝夕讨厌别人说他的缺陷。
“我信我信。”我顺手把朝夕拉过来,让他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多大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让别人看他的短处,就从?聊开篇,“上学没有,几年级了?”我刚要去摸他的脚,朝夕刷地一下就把脚抽了回去。
“你看你,纪大夫是特意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来给你治脚的。快把脚伸出来,就摸摸,不会让你疼的。”妈妈伸手过去拉朝夕的脚。
“不,先说怎么治。”朝夕寸步不让。七岁的孩子挺有主意。
“把脚正过来不好吗?”我安慰着说。
“做不做手术?”朝夕穷追不放。看起来,已经有人提起过手术治疗的事。
“做不做另说,先让叔叔看看,咱们再商量不行吗?”我只好用打太极拳的招数和孩子周旋。朝夕终于接受了我的请求,把脚伸了过来,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我轻轻地抚摩着孩子已经长满了厚厚一层趼子的外脚面,又试着向外掰了掰脚,纹丝不动。让孩子动了动脚指头,没问题。我刚要向孩子动员治疗,孩子他爹回来了。
“哎呀,辛苦辛苦,昨天晚上到的吧?”听这口气,至少是个中层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