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层干部握了握我的手,捏得我生疼,我感觉得到这的确是位复员军人。
“叫我老郑吧。从部队退下来的大老粗,书念得不多,字认得几个。哈哈哈。怎么样,文县印象如何?”还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说,“这里可是鱼米之乡啊。虽然地处甘肃,风土当属四川。我就是四川人嘛。”我刚要汇报我对孩子的检查印象和考虑的治疗方案,他又截住了我的话头。“怎么样,中午在我家吃个便饭,尝尝文县的大米香不香,鱼鲜不鲜。白龙江里的鱼好吃得很哪。”转过身去招呼孩子他妈,“去把县医院那两位北京医生也找来,一起吃,吃完了再商量朝夕的事。”
“吃鱼喽,吃鱼喽。”朝夕高兴得叫了起来。看来他们也并不经常吃鱼,现在想必是为了招待客人。那位于姐已经出去请县医院的客人了,我不好再推辞。只是觉得于姐有些面熟,但又没看清。从走路的样子看,更觉得似曾相识。当然不好意思向主人打听,就拐弯抹角地问:“朝夕在家里由谁来照顾?”
“还不是他妈。七岁了,还没上学。外面的孩子总喜欢拿他开心,孩子自然受不了,就吵着不去学校。所以又请了位于姐,既教教孩子念书写字,又帮忙照顾照顾生话。”
“她也是四川人?”我突有所悟。
“你怎么知道她是四川人,听口音?”
“没,没有。我是瞎猜……噢,您刚才不是说这里当属四川吗。”不高明的糊弄反而引起了老郑的猜疑。好在他并未追究,只是补充了一句:“亲戚,我的外甥女。”
“亲戚就更不见外了。”我又糊弄了一句。
“她父亲早年去世,我又和姐姐相差十几岁,所以从来没见过我姐夫。连姓哪个于,干勾于,还是人字头的俞,我都搞不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哈哈。”
“干勾于。不当官僚,当起家僚来了。”舅母凑趣地说。
这两口子说话挺随便,至少对我不见外。
“她自己还带了个女孩子,三岁多。两个相差三四岁的孩子在一起,总算有个伴吧。”老郑叹了口气。
我顿释疑怀。我想到的那位,没有孩子。
“对了,是她介绍的你,说你从北京下放到甘肃,能治朝夕的病。”
我再次陷入了云山雾罩的窘境。
“她说她和你曾是中学同学,是吗?”
天哪,果然是她!是郁晨。她怎么会有孩子,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怎么到文县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急于想弄明白这一切一切,但我只能故作平静。
“是吗,哦,真是太巧了。”这次,老郑感觉到了我在敷衍,于是找了个台阶:“小于回来,你们一见面不就全明白了吗。”
“刚刚见过了。”偏偏孩子他妈多余地插了一杠子。
“只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说话。”越是辩白,越让人觉得可笑。
“是啊,中学同学,十几年没见,认不出来了。”还是老郑老道。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孩子他妈把饭菜准备就绪,于姐也带着两位北京大夫过来了。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向郁晨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郁晨很平静,她早有了思想准备。
“大家坐吧,随便。不过,远来的客人要坐在这里。”边说边把我推到了主座。然后又把于姐拉到我旁边坐下。“老同学好好聊聊吧。”
这种安排弄得我反而无所适从。好在大米饭喷发的香味和鲫鱼播散的鲜气已经让我的口水难守空房了。于是,咀嚼和吞咽把守住了音响通道,名正言顺地拒绝了交谈。不怕郁晨笑话我的馋相,只要她不误解我的冷淡就行。
“小晨呢?”朝夕他妈问道。
“在里屋睡着了,等醒了我再喂她吃吧。”于姐回答。
小晨一直是我急于弄清的问题,但又无法直接询问,只好转弯抹角地问道:“小晨说哪里的话,四川话?”
“普通话。小名叫田田。”很显然,这是郁晨特意说给我听的。我这才恍然大悟,小晨一定是郁晨和田定的杰作。三岁了,算起来,应该是在田定为她手术治疗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好了,我最知己的两个朋友,患难之交结出来的至爱圣果,一定又聪明,又漂亮。沉住气,细节再慢慢了解,反正还有时间。
饭后,大家商量朝夕的治疗,我遗憾地说,已经丧失了手法校正的时机,只有手术可以把脚正过来,将来上学不成问题。术前要说服孩子接受手术。我授意郁晨,转达我对孩子的承诺和要求。手术是在县医院完成的,一切顺利。朝夕刚醒过来,使劲叫疼。?他看到右脚已经端端正正地固定在小腿下面时,立即破涕为笑。
直到这时,我才得以全神贯注在田、郁姻缘上。我已经见过了小田田,活脱脱一个小田定。我对郁晨说:“女孩子应该像妈妈,男孩子才应像爸爸。”郁晨反驳我说:“小时候像谁无所谓,女大十八变,大了一定像我。”我说:“性情像谁都一个样,都是直来直去,都不怕得罪人。但愿小田田长大了能学着随和点,遗传因素少点为妙。”郁晨万分感慨地说:“快四十了,我才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也是我最值得爱的人。”她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缓缓地讲起了我期待已久的田、郁发展史。
“在田定以前,我结过婚,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