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之行 第9节(1)

一年快过去了,长进不少。有些手术可以单挑了。上级大夫的夸奖除了增强自己的信心以外,也多少让那个“轻飘飘”又飘进了我的脑海。田定比我强,他老是觉得自己这不如人,那不如人,总有新的追求。慢慢我发现他不仅会做的手术比我多,而且讨论病例也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这倒有助于清除自己脑子里的那个“轻飘飘”。我更加专心致志地学理论、学技术,任何分外的事都要退避三舍。但事情往往不遂人愿,你不碰它,它会找你。

又是一次值病房夜班,我照例是查完病房后,躲进值班室里念书。有人敲门。

“请进。”我并不情愿有人来打搅我。

开了门,犹犹豫豫地走进来一位中年男子。是31床的耿秋秋。名字起得怪,长得也有些特别。瘦削的脸庞,一双大眼睛十分突出,但却无神,反而显得有些惆怅。

“我——不打扰你吧?”秋秋很有礼貌地问。

“哪里,哪里。”我言不由衷地敷衍着。

“我——能和你谈谈吗?”眼神由惆怅转为期待。

“可以,可以。”延伸着我的敷衍。

“我——能坐下来吗?”

估计他是有备而来,我不得不做好长期抗战的思想准备。如此一来,我倒横下了一条心,请病人坐了下来。咱们就开谈吧。

“你了解我的病吧?我是……”

“我知道,听你的主管大夫谈起过。”秋秋的病因一直没有搞清楚。他近一年来总觉得胃里有个动来动去的东西,老想吐,不思饮食,所以愈来愈消瘦。做过造影,也做过胃镜检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息肉。估计做手术摘除也很可能解决不了他那种感觉。为慎重起见,准备请精神科的专家会诊。

“你知道就好。我是……”

“病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重复了,你就说你现在有什么事吧。”我仍然极力想把交谈压缩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

“那好,那好。我是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一个息肉也许不大,可是它会不会在胃里乱跑呢?”

“那怎么可能,它是长在胃壁上的,跑不动。”我斩钉截铁地答复他。

“可能,可能。你不信,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它就是这么转着跑。”边说边在自己的肚子上画圈子。

“感觉只是感觉,它不代表客观存在。”我不假思索地又搪塞了一家伙。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息肉跑不了,那就不是息肉闹的了。一定另有一种比息肉更大、更厉害的东西在胃里面。”

“你不是造影、胃镜都做过了吗,不是很清楚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感觉不能代表客观存在,难道造影、胃镜就一准儿代表客观存在吗?”

秋秋似乎有些强词夺理,无理取闹了。不对,听说他在病房里经常和病友们辩论,天文地理无所不辩,振振有词。按说他应该是个很有理性的人物,今天晚上的异常表现又说明什么呢?糟糕,莫非他有强迫观念?那就得算是精神病了。原来科里要请精神病专家会诊不无道理。别再把这场没头没脑的交谈延续下去了,赶紧收场。

“这样吧,你还是和你的主管大夫讨论讨论吧,我帮不上你的忙。”

“纪大夫,我之所以找你交换意见,是因为人家都说你很乐于帮病人做事。既然如此,为何把我拒之于门外呢?”秋秋显得很深沉。

我想秋秋指的是姜师傅那件事,可姜师傅是我的病人啊。还没等我开口,秋秋又紧追不舍地向我发起了质询:

“我知道你们都是本地人,是老乡。我非本地人也,难道外地人就应该另眼看待吗?”

这不是强迫观念,就是迫害妄想。真是一锅粥。我必须十分谨慎,字斟句酌地来回他的话。

“绝无此事,我自己老家也不在此,我乃江苏人也。”坏了,我怎么也被传染了。

“我的名字叫秋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更坏了,他不知要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必须谨慎对答!

“我愿闻一二。”仍未摆脱传染。

“我祖父赐名成秋,那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年夏天非常热,立了秋还是很热。正好是我落地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一雨成秋。就这样成了我的名字。”

“那又怎么成了秋秋了?”我不知不觉地感到了兴趣。

“小时候老生病,有人说是着了秋凉。所以祖父去世以后,父亲就把我的名字改成秋秋。加了一个秋是秋风送爽,这样就变吉祥了。”

“那后来你真的得病就少了?”

“是少了,可是身体始终瘦弱。”

“成家了吗?”

“惭愧,自顾不暇。”

“你小时候闹过胃病吗?”

“那倒没有。这胃的毛病就是去年闹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