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晨和田定回到杜大娘家门口的时候,月亮已经老高老高的了,杜大娘还在院门口张望。郁晨一头扑进杜大娘的怀里,喃喃地说:“妈妈,是女儿不好,让您惦记。”杜大娘用双手抚摩着郁晨的脸蛋儿,突然又把手缩了回去,叨叨说:“我的手冰凉的,冰着你了吧?”郁晨使劲把杜大娘的一双手拉回来,再次贴在自己的脸上,请求着:“让我给您焐焐吧。”郁晨的脸确实比杜大娘那双冻得冰凉的手暖和得多。
“赶紧进屋暖和去吧。”进了屋,杜大娘又把灶火扒拉开了,火星在灶内欢欣雀跃,噼啪作响,好一派节庆景象。
郁晨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突然一阵眩晕,倒了下去。幸亏田定就在身旁,一把抱住郁晨,顺势放到炕上。摸了摸郁晨的脉搏,偏弱,偏快,知道是低血糖闹的。跟杜大娘要了些红糖,冲水喂郁晨喝了下去。
“一准是又累、又冷、又饿。你们俩呀,好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杜大娘不好深说。招呼田定一起把郁晨的大衣、外衣脱掉,盖上棉被。又打来一盆热水,把郁晨的手和脸擦干净。叫田定把郁晨的腿和脚连焐带洗,收拾利落。杜大娘熬了一大碗姜汤,嘱咐田定:“你们俩都得喝。”又去蒸了一大碗鸡蛋羹,告诉田定:“等郁晨睡醒一觉再吃,和锅里的馒头一块儿热热。”说罢就往外走。田定急忙问:“您上哪儿去?”“上明贵屋里睡去,这儿全交给你了,你可得替我把闺女照顾好了。”没容田定下句话说出口,杜大娘已经走了出去。但立刻又转身回来,提醒田定:“夜里记住加把柴火,天冷。”
郁晨渐渐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田定笑了,暗自想:女孩子也会打呼噜。不过比起男人的呼噜要好听得多,至少文明些。田定粗粗地漱洗过后,脱去外衣,侧卧在郁晨旁边,故意把脸朝向郁晨,尽情享受那随着郁晨的呼吸飘逸过来的阵阵气息,田定醉了,一步一步迈入了梦幻的天堂。
午夜,灶火烧得正旺,郁晨模模糊糊,一个劲地喊着:“渴,渴,渴。”田定睡得很惊醒,翻身坐了起来。看到郁晨把棉被也蹬开了,翻过来调过去,像是很难受的样子。他试着把郁晨唤醒,喂她喝些水。郁晨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愣头愣脑问道:“到家了吗?”田定回答说:“早到家了,我不是在你跟前吗?”郁晨这才真正醒过神儿来,对田定说:“我渴死了,给我点水喝吧。”田定麻利地下炕,把已经晾凉了的白开水端给郁晨,看着她一口气吞了下去。问她:“饿不饿?”一句话提醒了郁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真觉得胃里空得难受。像孩子一样委屈地说:“饿!我饿!”
田定高效率地热好了馒头和蛋羹,随后又把姜汤温了温,陪着郁晨美美地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夜宵。郁晨念叨着说:“杜妈妈家的鸡蛋自己一个都舍不得吃,全让我吃了。你下次再来的时候,务必带些过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田定说:“你不说我也会带的,还可以找点野食过来。”看看表,说:“还不到两点,接着睡,明儿早上就彻底缓过劲儿来了。”
田定又倒了一满杯白开水,晾在小桌上。看着郁晨侧过身去,很快又打起了呼噜。这次的呼噜那么欢快,像一首小夜曲。田定也再次回到了梦幻的天堂。
后半夜,两个人都被冻醒了。田定这才记起杜大娘嘱咐的话,坐起来想去添火,被郁晨一把拉住。
“上我被窝里来!”郁晨轻轻地说。田定顺从地钻了进去。“抱着我,抱紧点,我冷。”田定双手搂住了郁晨,紧点儿,更紧点儿,哆哆嗦嗦地问道:“还,还,还冷吗?”郁晨贴着田定的耳朵说:“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就不冷了。”田定的双唇贪婪地吮吸着郁晨的每寸肌肤,瞬间,暖流传遍了郁晨肌体的各个角落。除去疯狂的起伏和野性的呼喊而外,好像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天已大白,两人还赖在被窝里不起来。半夜里谁都没顾上往灶里添把柴,炕虽然凉了,可被窝里却温暖如春。直到听见院子里有扫地的声音,知道杜大娘早已起身,两人才急急忙忙穿好衣服下地,一起跑出屋去。田定抢过扫帚说:“您给我扫吧。”杜大娘头也不抬地说:“一宿啦,歇着去吧。”又把扫帚夺了回来。郁晨知趣地跑过来说:“还是给我吧。”“歇过来啦,闺女?”“嗯。”郁晨没敢看杜大娘。
“快洗把脸,赶班车去吧。”杜大娘提醒田定时候不早了。看着田定匆匆忙忙穿上大衣往院外走,又叮嘱了一句:“下回赶头一天一早来,第二天晚半晌走,富富有余,别那么紧赶慢赶的。”
回到屋里,发现灶里的火灭了,啧啧了两声:“真是年轻哟,连这都顾不上了。”郁晨赶紧过来,把火点着了,火光照着郁晨的脸,通红通红的。杜大娘瞅着又喜爱,又心疼,问道:“行吗?”郁晨心领神会,坦然地说:“挺好的。”“那就好。”当妈的放心了。
田定又来过几趟之后,商量什么时候回城里去,回到哪里??以为闹过一阵子就踏实了,万万没料到越革越没命。田定不光是反动学术权威,又新添了不少不知从何而来的名堂,若不是那些讲道理的人们据理力争,田定早已进了牛棚。不过,派系之争讲的全是歪理。对立面愣说你是保护牛鬼蛇神,你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又能保护谁呀?谁都保护不了!
杜大娘心里很踏实,对田定和郁晨说:“我认下了闺女,就不能招个女婿?不放心,我明天就带你们俩到乡政府办手续去。”
田定解释道:“原以为搞运动一阵子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回不一样,越搞越乱乎,谁也不敢说什么时候结束。而且城里那帮子革命造反派更疯狂了。我们长时间躲在您这儿,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的。”
“能把我怎么着?”
“他们什么不敢干?什么都干得出来。您可千万不可小看这伙子。”
琢磨了半天,还是拿不出个准主意。
郁晨从来到杜大娘家,就想到了伤口好了以后去哪儿。自己家被红卫兵占用了,单位去不得,原先的同事、朋友,大多自顾不暇,就是没沾边儿的也不敢搭把手。唯一的出路就是回老家。两次去信打听,都没回音。真快成了走投无路的丧家犬。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牵连杜大娘。好在自己的伤势已经痊愈,干脆让田定凑些钱,自己回老家去打听,去找。
突然,明贵火急火燎地回家来了,明说是回家取蝎子配药,实际是通风报信:一是田定被关进了牛棚,说他有十项大罪。二是郁晨单位的人报信说:红卫兵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知郁晨在乡下,正准备来搜查抓人。
杜大娘当机立断:“走,上后山。他们还能住下不走?他们一走,咱们就回来。闺女,让明贵帮咱们把铺盖卷扛上去。”明贵说:“对!毛主席说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我在家里鼓捣蝎子,一准儿把他们全给吓跑了。这又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敌疲我扰。”
“空城计”即将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