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之行 第5节(2)

“去去去,叫你们主任去!”

我胸有成竹,再嚷得凶也不怕。反而高姿态地、极其耐心地向病人群体做着详尽的解释。

“软组织挫伤也是损伤,也不见得比骨骼损伤轻……”

“少废话,把你们院长找来!”

看来要升级。找谁也一样,天王老子来又能怎样!愈升级,我愈有耐心。我仍然一字一句地解释着。

“所谓挫伤,就是人体组织受到突然的外力后,出现的一种炎性反应,包括出血、细胞出……”你升级,我也升级。我要用医学术语来准确地说明问题。

“你唬谁呀,唬老百姓,你以为你多能耐……”

正在我下定决心,准备舌战群儒之际。我的上级医生“冰激凌”露面了。原来急诊值班护士看我受到“围攻”,估计我已黔驴技穷,便急忙打电话搬来了救兵。“冰激凌”往人群中一站,我自然退避三舍。

“冰激凌”先让我把检查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点了点头。我揣摩着上级会比较满意。他没有再追问什么问题,却和病人聊上了大天,连吃什么晚饭都成了话题。绕来绕去,还是回到车祸上来了。一边聊,一边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摩着病人的腿,先左后右。奇怪,病人居然放弃了警惕,连说话也不再从牙缝向外挤了。突然“冰激凌”用他的右拳对准病人的右脚后跟捶了一下。不,只能说是碰了一下,的确很轻。

“妈呀,玩什么邪的,突然袭击呀!”病人叫起来了。我也猛地一惊,立刻意识到病人的右腿确实有问题。真是见鬼了,当时我怎么没来这一招。

“哪里疼?”“冰激凌”紧追不舍。

“大腿根儿。”

“再补照一张X光片。”

我飞快地开好了拍髋部X片的申请单。我已经意识到很可能把髋部的损伤遗漏了,但仍然盲目地期待着阴性结果的出现。这一期待仅仅延续了不到一刻钟就宣告破产,X片清清楚楚地昭示着股骨颈骨折的存在,还好没有错位。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对病人,对我都同样。

病人办好了手续,住进病房。

我只有呆呆地等待训斥和发落。足以自我安慰的是,我并未挖空心思寻找理由为自己辩解,当视为一大进步。

“走,吃点夜宵去。我饿了。”王起林大夫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起去。在我的脑子里已经不好意思把他定位为“冰激凌”了。我边走边琢磨从何处开始我的检讨。未等我理出个头续,他又发话了。

“病人收在你床上了,还是你来管。”

“我管?”

“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我张口结舌。

“胆怯了?”

“不太方便吧?”

“你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怎么可以给他做手术,再说他也不会让我做的。”

王起林大夫瞪了我一眼,径直走进了食堂。两人各端了一碗馄饨吃着,我哪里吃得下去。眼巴巴地等着下文,他就是不开口。生气了?嫌我没出息?要改主意?我摸不透。当我以为他不会再提这件事的时候,王大夫劈头盖脑地拍给了我一大堆问号、惊叹号。

“什么手术?你以为我叫你去练手?整天就是手术长手术短!我说的难得的机会指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你接着管那个病人?”

看到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换了个口气。

“你想了没有,刚才的问题出在哪儿?”

“我一直在想,我漏了诊,给医院带来不好的影响……”我抓紧时间,进行必要的检讨。

“这不叫漏诊。你没查出来,我查出来了,把病人收进了病房。大夫是集体对病人负责,我是主治医,你是住院医。还轮不到你单独对病人负责。接着说,问题出在哪里?”

“我的诊查技术没过关,没掌握窍门。”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要笑又没笑出来的样子。接着问道:“还有什么?”

“要是遇到不合作的病人该怎么检查?”我反问了一句。

“问得好!我再问你一句,病人为什么会不合作?”

“病人有些夸张!”我脱口而出,但又立即补充了一句,“当然,病人还是很疼的。”

“你为什么觉得病人夸张?”

这我可是有得说的,但一瞬间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上级医生的问题是步步为营,想把我引出思维的迷宫吧。

“从病人到急诊,那个阵势就让我觉得来者不善。肇事双方总会向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引导,总免不了有些夸张。先入为主,我就是顺着这个思路来问病历,检查病人的。查到哪儿都叫疼,更让我确信自己的判断。”我缓缓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不奇怪,类似的情况我也有过。如果你一开始就从病人的角度来考虑,你就不会误入歧途,钻牛犄角。只有你真的站在病人的位置上来考虑问题,处理问题,病人才会信任你,才会和你合作。”看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故意点了一句,“不觉得我在夸夸其谈吧?”

“不不,我明白了,刚一接触病人,您和他聊天其实就是检查的开始。您查体时用拳头敲病人的后跟,那叫什么检查?”我还是念念不忘抓紧机会学技术。

“你又走题了。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让你管那位病人。”

“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

“算是个理由吧。其实……算了,还是你自己从病人那里去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