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从急诊收进来一名“病人”,引起了全病室的轰动。病人进来时,头上罩着一件雨衣,陪着来的是一位身着红棉袄,脸上化了妆的女青年。主管此病室的高年住院医叫魏家才,瘦高个,眉间长着一颗红豆大小的黑痣,挺显眼。话不多,眼珠子总在不停地打转转,眼珠不转了,主意就出来了。魏家才先问过护士收的是什么病人,护士回答说:“不清楚,住院单上写的是:头部异物嵌顿。看不懂。”“奇怪,为什么事先不打招呼就收?”魏家才进了病室,一屋子的病人都带着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新来的伙伴,急于想看到庐山真面目。魏家才并未急着摘下“病人”头上的雨衣,先问道:“怎么不好?”“病人”没吭声。魏家才用目光询问穿红棉袄的女青年,女青年忸怩了半天,只说了个:“他,他,那什么……”魏家才不耐烦地一把扯下了“病人”头上的雨衣。
“哇!”一阵嘈杂的喧闹,“红棉袄”顿时脸也变得通红,转身跑了出去。刘欣心把她引到护士站,劝解着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来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新婚之夜,两口子打情骂俏,新娘子就把新痰盂扣在了新郎官的脑袋上,拔不出来了。
那个时代,痰盂是个宝贝,就连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的时候,沙发茶几前面也要摆上一只。老百姓结婚时也是常送的礼物。高高的痰盂,外面点缀着挺漂亮的图案,放在新房里也算是个摆设。无怪乎新娘子把它当成外国绅士的大礼帽,扣在了新郎官的脑袋上。套上后新娘子还拍打了几下,以示亲昵。结果乐极生悲,不得不来医院求救。在急诊室试着拔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收进来,看看能否在麻醉下解除“嵌顿”。
魏家才老大不高兴,心里骂着:这算什么手术?挨得上吗?真他妈乱弹琴。眼珠子转了几圈后,命令护士:“把田大夫请来,我没这个本事。”
田定来到病房,见到头带痰盂的新郎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立即收敛了笑容。开始轻轻地摇了摇痰盂,感觉到沿纵轴可以上下移动少许,两侧也有一些间隙,唯独前后卡得很牢。田定把众人带到走廊上,轻声问道:“大家有什么好主意?”有人主张给上麻醉再试,能进去就能出来。有人提出用拆石膏的电锯锯,扳子掰。也有人反对,担心会把耳朵震坏。更有人建议找洋铁匠,用大剪刀剪,各执一词。魏家才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刘欣心就等着田定拿主意,她相信这点事难不住田定。
田定从护士站拿了把尺子,二度走进病房,和“病人”打好招呼后,用尺子从侧方伸进头和痰盂之间的狭窄间隙,向里探了几次,然后把“病人”领到医生办公室坐好。田定解下自己的皮腰带,把末端轻轻地塞进间隙,试探着一点一点地往深处送,居然送进去了好大一截子。周围的人个个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皮带的走向,揣摩着田定出的是什么高招。
“出来了,出来了!”刘欣心头一个看到皮带从另一侧的耳前钻了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真棒,真棒!”但是她却并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帮着田定扶着“病人”换到一只矮凳上坐稳,前后有人保护着,两侧的医生各牵皮带的一端,在田定的指挥下,缓缓地分别反向牵拉。痰盂开始往上升起,一毫米、一毫米地往上升。刘欣心的心跳也随着不断地加速,张大了嘴,好像气都喘不上来了。最沉得住气的就是魏家才,他的眼睛又在不停地转来转去,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田定使用的这一招就是支点居中的杠杆原理,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到手的机会白白溜掉了。
当啷一声,痰盂落地,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田定仔细地查看了新郎官头部的前前后后,毫发无损。他向刘欣心要了一块小毛巾,擦净了新郎官的满头大汗。这时刘欣心才觉察到自己的脑门子上也湿漉漉的,但她没有急于去擦,却拿着另一块小毛巾去擦田定的额头,竟发现田定的额头干干净净,反而让田定接过了毛巾,为刘欣心拭净了脑门上那层晶莹剔透的汗珠。两人对视着傻笑了起来,新郎官和新娘子也跟着傻笑成了一团。
下班后,刘欣心又追着问田定:“你是怎么想起那么个绝招来的?”
田定说:“我是受到王起林老师的启发,才想起这招的。”刘欣心又问:“以前来过这样的病人?”田定笑了:“哪能够,今天这位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前年碰到一位把戒指卡在无名指上拔不下来,王老师教我用粗丝线从指端向上缠绕,穿过戒指和手指间的缝隙,拉出后再反向轻拉,戒指就很顺溜地脱出去了。”刘欣心饶有兴趣地说:“真的?真够绝的!”又感慨地说:“人过于兴奋了就会犯糊涂。这两口子新婚之夜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田定顺势说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别给新郎官戴高帽子。”看了一眼刘欣心,又说:“到那时你不会吧?”刘欣心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才问道:“给你戴?”“不是我是谁?”“不管戴不戴,你先说,咱们什么时候办?”“要戴就没时候;不戴,说办就办。”
说办就办!刘欣心已经盼了很久很久了,自己都快奔三十,不愿意再等了。再怎么说,田定已经升主治医了,总算到一站了吧。
就在两人积极筹备结婚的节骨眼儿上,田定的母亲不幸得了结肠癌。
父亲早在田定大学即将毕业时离开了人世。母亲抚养他和比他小四岁的妹妹上完了大学。尽管兄妹俩都独立工作了,但做母亲的还总是把他们当孩子看待。周末回家住在家里,总要检查一遍他们的内衣干净不干净,体重增加还是减少了,冬天睡觉时,脖子后面的被窝掖严实了没有……一次,兄妹俩趁着为妈妈过生日的机会,一起对妈妈表示:“现在该轮到我们照顾您了,别老是拿我们当孩子看。”妈妈说:“等你们自己有了孩子再说。”还是妹妹更听话,不但结了婚,而且次年就有了孩子。妈妈抱着不满周岁的外孙女,有意无意地说:“问问你娘舅,多咱让我见着小弟弟呀?”后来又索性直接对田定说:“三十多了,还耗着干吗。”母亲刚刚知道儿子的喜讯,就住进了肿瘤医院。
推迟婚期,还是刘欣心主动提出来的,她考虑到的不仅仅是不合时宜的问题,也决定要加入照顾母亲的行列,为将来的婆婆尽一份孝心。
苍天保佑,母亲的手术不但顺利完成,而且术后治疗也没有出现太大的反应。前前后后经过了半年左右,田定、妹妹,加上刘欣心的细心照顾,母亲又日渐恢复了正常生活。
田定和刘欣心的婚事本该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又没料到:医院成立下乡巡回医疗队。这在当时是一件具有政治影响的头等大事,作为医院的骨干力量,田定毫无意外地成为首选。刘欣心心烦意乱,对田定说:“你一年,没准明年我又是一年,这么耗下去,还有完没完?”两人商量,不如都集中在一年下乡。医疗队一结束,立马就结婚。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