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伤病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以革命的名义”受的伤,还有交通伤、工伤、家庭伤等等,各种原因受的伤都在有增无减。而且同样难以处理,动不动就意见一大堆,甚至干脆拳脚相加。医生又有了新长进:迎合、迁就、应付、敷衍,一应俱全。田定还是老顽固,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他有他的一定之规,死活不变。我劝过多次要适应环境,适者生存。他说:“对得起我的良心的,我可以变通;对不起良心的,我半点也不变。”
急诊室已然满坑满谷,本市的,外地的,依旧是络绎不绝。个人原因单拨就诊的比较好安排,就怕成群结队的团伙,好像个个都是病人的代言人,都要为病人讨个公道,弄不好,矛头就一股脑地指向医生护士。胆小的、机灵的能躲就躲。躲不开的就得硬着头皮愣顶着,把耳朵掖起来,只顾处理病人。老顽固田定一概不论,迎着病人看。
又是一伙子人簇拥着一副担架,急匆匆地往急诊室送。五个诊室早已宣告满员。田定迎着跑过去,把担架车拦在大厅内仅有的一小块空地上。问清了病人是从脚手架上跌下来的,胸疼,呼吸有些困难。全身检查:左侧第7、8肋骨腋后线处有局限性压痛,无骨摩擦感。呼吸幅度未减少,呼吸音正常。田定已然心中有数,就亲自把病人送到放射科急诊透视,证实胸腔内无异常。田定又将病人带回原地,交代了病情、治疗及注意事项。特别说明:左第7、8肋骨可疑骨折,即使确有骨折,而无血气胸,处理上无区别。病人在院仅仅待了三十五分钟,可谓神速。田定又回到熙熙攘攘的急诊室。
两小时以后,电话找田定,叫他立刻去革委会接待室。据说想了解他刚才诊治过的韩师傅的病情。接待室不大,已经坐满了人,一眼扫过去,大约有十多个,女性居多,坐在角落里的那位男士好像是他们的头头。
这种形式的介绍可是破天荒头一回,田定只想着抓紧时间,说完了赶紧回急诊室,那里还有个脑外伤的病人等着看结果。还没等田定开口,人群就齐声喊出了:“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喊得虽然整齐,但却透着单薄,而且喊了一声就灭火了。田定刚要介绍,又喊出了:“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老实交代!”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田定连一句话都没说全。他突发奇想,干脆听他们喊就完了。这儿比急诊室强多了,用不着自己瞎忙乎,于是,索性紧闭嘴唇,恭候发落。坐在角落里的男士看起来最着急,站起来,摆出了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审问道:“你是医院的权威,对吧?”
田定不得不回话:“我只是个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这么说,你是负责的喽。你连一张X片都不拍,你就敢下诊断?”
“根据我的经验,可以。”
“我们又把病人送到北华医院去了,他们拍了X片,诊断是肋骨骨折。而你的诊断是可疑骨折。”
“在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要拍片证实或者排除初诊。但在非常情况下,可以不拍。”
“难道韩师傅是非常情况吗?你这是狡辩!”女士们七嘴八舌嚷着。
“现在的确是非常时期,来急诊的病人挤满了急诊室,许多有伤的病人还在等待着诊察,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每个患者,而不是一两个患者……”有两位女同志在窃窃私语:“那儿的病人是没这儿多……”
“你对我们韩师傅的处理负的什么责?连诊断都是含糊其辞。”角落里的男士又站了起来。
“请问北华医院的处理有哪些不同?”田定反问道。
“北华医院不但拍了X片,作出了明确诊断,详细解释了病情,而且很细心地用粘膏一条一条地把胸壁做了固定。你呢?你做了什么处理?”
田定摇摇头说:“那是以往的处理方法。”
“现在怎么处理,你说。”
“现在反对固定,因为它限制了呼吸,反而会引起肺部并发症。”
“他这是强词夺理,骨头折了还有不需要固定的?你为什么不收住院观察?”
“只有在胸腔内有问题的情况下,才需要住院治疗。我透视排除了,所以我才敢于不再拍X片。”
“你对你说的话敢负责吗?”眼看着女士们的势头有些萎缩,领头的男士再次站起来,攥紧了拳头一个劲儿地摇晃。
“我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医生从来不给病人打什么保票的,但是现在我告诉大家,韩师傅只要按照我的医嘱去做,三周以内就可以基本复原。”
“你太狂了你!如果出问题怎么办?”男士还在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