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叶知秋 第4节(2)

“别说了!”我吼了起来。但吼声立即反馈回来,狠狠地拍在了我自己的额头上。紧接着又低声下气地说了一遍:“别说了。”我是在乞求。

“沉着些,沉着些。别自己乱了阵脚。”冯医生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了下来。

“我知道老乡是好意,想让我们心里有数。可是我实在害怕,万一……”

“现在只有耐心等电话,不一定会有事的。”尽管冯医生在安慰我,但我相信她心里照样不踏实,只不过不形于色而已。

提心吊胆的等待,莫衷一是的揣测,一分钟、一分钟地苦苦煎熬着我们。

忽然铃声大作。冯医生身手矫捷,一把抓起了电话。

“什么?到家了?”冯医生举起电话筒,冲我使劲摇着,“到家了,高大夫到家了!”

我下意识地抢过电话筒,大声问道:“到了?她们都到了?”

电话里传来的是梁医生非常平淡的声音:“高大夫到家了……”

“小刘呢?小刘,刘欣心。她呢?她到了吗?”

“被……被大水冲跑了!”

“你胡说,胡说八道!”我的狂怒把全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喂,喂!”话筒里传出大声的呼叫。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嗫嚅地探问,期望得到一个反面的回答。

“她们俩过河,旁边还有一位老乡。已经快到对岸的时候,大水从上游冲下来了。老乡赶紧拉住她俩,拼命往岸边奔。就在快跨上岸时,小刘滑倒了,没拉住,一下子就被冲跑了。”

“去找了吗?”

“乡里已经派出一队人,正在下游寻找。”

我呆立在门口,眼前一片茫然。

第二天上午传来消息,刘欣心的遗体已经找到,停在队部。我安排好冯医生留在村里照顾病人,自己急忙赶到那里。

刘欣心平静地趟在铺板上,覆盖着白色的床单,好像是在安然入睡。她是在抱着不灭的希望,抢救活了一名濒死的山区妇女之后,才安然入睡的。但留给我的却是绝望。再也看不到她在重新测到病妇血压那一刹那心花怒放的神采;再也听不到她在对我的工作不满时,一语中的的善意讽刺。我木然伫立在她的遗体前,就连掀开白罩单,再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如何向田定交代?

高医生缓慢地走过来了。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就在昨天清晨抢救手术时,还是那样的镇定自若,抢救成功后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竟像是一位神情恍惚的老妪。

“一场噩梦,一场从未做过的噩梦。”高医生眼睛看着地面,呜咽着说。像高医生这种很好强的人,对刘欣心的死,定会感到内疚的,尽管她没有任何责任。我呆呆地,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大水下来的时候,我没有恐惧。可是我亲眼看着洪水突然把小刘一下子冲得无影无踪,你知道,一下子人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只要我一闭眼,立刻就是这一幕。我怕极了。”

高医生一说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住。她很怕一停下来,噩梦就会乘虚而入。

“当她的遗体被找到的时候,肩上还挎着一只书包,里面装着一书包的器械。书包还用绷带死死地缠在腰上……绷带是在路上缠上的。我问她为什么缠,她说免得走快了,书包老打屁股。走了一段路,我想和她交换着背,她就是不肯。其实,她身体并不比我强。”

“我和小刘以前不相识,昨天在一起走,我愈来愈喜欢上她了。她对我说起了很多她家里的事。我觉得她心很细,为家人操了很多的心。刘欣心的哥哥和嫂子在山区搞三线,很艰苦,就把孩子留在了北京。她帮着家里照顾着小侄子。”

医疗队的头头梁医生向我们走来,看着表说:“再过一个小时,家属就会到了。县里的意见希望把遗体就安葬在她牺牲的地方,立一座碑,供山区人民永远纪念。等家属来了,大家一起再商量商量善后的事。”

“通知田定了吗?”我问。

“D村被大水围住以后,电话也断了,怎么打也打不通。”

家属尊重县里的建议,同意把小刘的遗体就地安葬,如了老乡的心愿。

刘欣心把自己的爱心永远留在了这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留给山区老乡的是一份深沉的爱,永恒的爱。她也给我留下了一份厚礼,一幅座右铭:“永不放弃”。用她朴实的话说,就是:“死抱着希望不放”。我将一世遵循。